上官天水淡淡道：
“第六。”
小裤直视老头子的双眸，道：
“那你呢？”
上官天水此时似乎有了几分追忆，摇了摇葫芦中的酒，很是随意道：
“以前排第一，现在嘛，和个普通人也差不了多少。”
经历这些事之后，小裤有想过老头子很厉害，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白虎榜第一，这代表了什么？自然便是天下第一！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个曾经是天下第一的外公，他更没想到这个天下第一一直带着他在东躲西藏，曾乞讨为生，如今也与一名老农差不多。
那他的敌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的敌人到底何等强大！
小裤甚至不敢再想下去，上官天水见到小裤的神情，多半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
“你的敌人的确很强大，但并不是不可战胜。如果将来你选择修真之路，老夫会为你铺好路的。”
这句话小裤听来以为是安慰，而木荣听来却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为他铺好路，说的自然是为他换心、叫两禅教他功夫、让他进入修罗界历练，这些都是老头子的安排，但是此时木荣却隐隐觉得还不只这些……
老头子拿起那颗黄橙橙的不动明王珠，递给小裤，道：
“好好保管，将来或许用到它的地方会非常多！”
小裤道：“可是我是个炼体不能突破第二层的废物，要这样的宝物又有何用呢？”
上官天水道：“这只是暂时的，老夫定会治好你这个病，在此期间切莫要莽撞行事。”
小裤又道：
“那怒目金刚为何不留着自己将金刚体魄淬炼圆满呢？有破绽，岂不是就有了弱点？”
上官天水翻个白眼，道：
“你小子，这么大的机缘，不懂珍惜，难道你还想还回去？”
“可……”
“跟你爹一样，傻头傻脑，别人要碰到这样天下掉下的馅饼，不还先得乐开花，你倒好，先担心人家。若不是这样，你爹当年怎么会……唉，不说这个。他大限将至，已无望突破，留给你，是跟他最后说的话有关，若是有将来，你自然会明白。”
小裤没搞懂，什么叫‘若是有将来’，但是此时的木荣却非常明白此话的含义。小裤拿起佛珠，只觉得入手温润，一股佛力暖流顺着手臂直传入心间，再绵延至四肢百骸，顿时那软绵无力之感，一散而空。耳边更是梵音四起，心中说不出的平静祥和。
小裤原本因为诸多变故而心力憔悴，此时精神一震，已舒服了许多。小裤将“不动明王珠”拿在手上仔细观摩把玩，只见其内好似琉璃梦境，不停变换。过了许久，觉得已舒服了许多，才下床来到老头子身边坐下，低声道：
“老头子，我到底是谁？”
上官天水沉吟半晌，知道是时候了，便尽量保持语气平缓道：
“你的真名叫做枯木荣，你爹叫枯正风，你娘叫上官梦秋，老头子我则是你的外公，上官天水。”
听到此处，小裤红着眼睛没有说话。虽然强装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已出卖了他。
上官天水看在眼里，有些心疼，问道：
“你不想问些什么么？”
小裤抬眼看着老头子，双眼通红，眼中已然朦胧，咬牙道：
“我该问什么？”
老头子欲言又止，这句话竟然把他这个经历无数岁月风霜的老头也给问住了。对啊，他该问什么。从小无父无母，沿街乞讨，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任人欺辱。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苦难，而面对着这一切，他到底该问什么呢。要问为何父母要抛弃他么；要问为何他们要东躲西藏么；要问为何自己不告诉他真相么；要问……
真正要问的太多太多，就是太多，反而不懂从何问起。经历世间百态，已然早熟，小裤明白其中有着极其复杂无奈的因素。就算知道了各种缘由，终究还是无奈，然而痛苦却一点没有减少。
上官天水双眼湿润，抬手颤巍巍的想去摸小裤的脸庞。小裤却倔强的扭过头去，紧紧攥着拳头。
他的嘴唇由于咬得用力过猛，已流出鲜红血液，抬头看着漆黑空洞的房顶内，尽量不让眼泪滑落。
上官天水怅然若失的收回如同枯槁的手掌，轻声道：
“你爹死了，你娘被关在日月玄天宗的大通天塔内，生死不知。这是十五年前的一桩恩怨，我们正是为了躲避江湖正道的追杀，这些年才东奔西走。”
上官天水的话语流淌在小裤耳边，话虽轻，却重重敲击在小裤心里。他果然是个孤儿，每次有人骂他是野种的时候，不管那人多么高大威猛，他都将那人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打架不要命，在麟角镇混混中也算是出了名的，所以才被别人灌上一个“恶狗”的名号。
不论如何，他都抱着一丝希望，他总觉得他的父母有一天会来找他。原来那真的就是一个梦，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我们为什么不去把我娘救出来？”
小裤还是问了为什么，虽然他懂问了，有答案，却仅仅是个答案，并不能因此改变什么。
上官天水缓缓抬眼朝东方望去，似乎这一眼就洞穿了一切，看到那好似连通天地、抬头望不见顶端的通天之塔。那里有他此生最大的牵挂，关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不知此时她头发是否已经斑白，是否陷入深深的绝望中，眼前看不见一丝希望。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滚落，他上官天水，站在这世间顶端的男人，膝下一子一女，子夭折，女陷囚牢。这是老天对他的嘲笑么，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打不过……”
过了好半响，上官天水才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竟然会从他这样一个独孤求败两甲子之人口中说出，无疑是巨大的讽刺。
“那我长大了，修得一身本事，有希望打得过么？”
小裤转脸盯着老头子消瘦的脸庞，看着那带着泪痕皱巴巴的双眼，带着哭腔道。
“没希望……”
“那我们为什么还苟活着！”
小裤终于再无法隐忍，竭力嘶吼道。
上官天水猛然转头，第一次对小裤怒容相向，道：
“因为你爹、你娘想要你活着，你的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并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有他们的一份！”
说完这话，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上官天水满脸倦意，转身蹒跚走出草屋，只留下一句话：
“老头我这条命，也算是捡来的，若不是因为太多人为我而死，我是如何都不能坚持到今天，我们的命都不只是属于我们自己，所以要想尽办法活下去，这样，那些为我们而死之人，才没有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