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王府迎亲的唢呐声穿城而过,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赵家巷的时候,赵家大门紧闭,赵林一个人在家,还在呼呼大睡。
“林儿姐姐,林儿姐姐!”大门被拍得山响。
“哪个?!”不知道拍了多少时辰,赵林终于醒了,从卧房中吼出一声去。
“小七!”
赵林一下给惊醒了,睡意全无。想起今天是锦城小姐大婚的日子,她曾经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自己要跟着去送亲。
“林儿姐姐,小姐说了,一会你自个儿去段王府找她。”
赵林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道屋外是什么时辰,送亲的队伍早就跟着迎亲的进了段王府。
赵林赶快翻爬起身。
平时总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今日做客,又是座上宾。赵林只得耐下心来对镜梳妆,又穿上自己才刚做的绿罗裙。
“我本绿林,我本绿林。”一边朝段王府兴冲冲走去,一边小声哼哼着。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哪一个姑娘,将每一次出门都变成侠客行。
段王府中,宾客们正笑吟吟地看着站在堂屋正中的一对新人,刚刚拜完父母,正要夫妻对拜。
此时赵锦城身旁站着的不是小王爷段曜启,却是他的堂弟小王爷段旻启。红着一张脸,怀里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凤头大公鸡
——正是那日在梅园中见到头上梳双髻的半大孩童。
段曜启昨日深夜回到家中,断腿已经被刘太医接上,妥妥地包扎好,此刻还在自己房中静养。
那刘太医也算是人中龙凤,仅给几只猫狗接过几次断肢,就敢拿人来试。且屡试皆赢,在大理皇城被传得神乎其神。谁要是能请到刘太医来家出诊,众人都会艳羡不已,说这一户人家定是上世修来的福分。
段王爷被云南节度使一队人马拖住,儿子结婚吉时都没能赶回来。凡事全由段王妃做主,将侄子段旻启招来,依着白族的风俗,手抱大公鸡,顶替段曜启跟赵锦城行了大礼。
赵林没赶上这一幕。
她才刚进段王府的大门,从旁边墙角闪出一人,一把就将她拉了去。
待她看清来人,一个拳头已经挥将出去,只是这次运气不好没有得逞,伸出的拳头被来人稳稳地握在手心。
“可会使针?”
“不会!”这赵林说得不错,仅那孙悟空的定海神针她就不会使,世上的针多了去啦!她又不是神仙,哪能样样会使?!
本还想舌戗来人一番,仔细看清这人的脸色,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翩翩公子海纳,此刻的样子很狼狈。面如死灰,身子微微发颤,就似站不住马上就要倒下去一样。
“随我来,助我。”五个有魔力的字一说完,桀骜不驯的赵家大小子低眉垂眼跟着海纳乖乖走了。
身上穿的绿罗裙,立着不动时,和大理城任何一个姑娘的裙子并无两样,颜色,样式,都是眼下最时新的。一挪步,那藏着的一株绣工精美的菡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还不快跟来,发什么傻?”从他们身边路过几个侍女,眼睛尖一些的,早早就看见绿罗裙上这一抹和众人不同的红,痴望着,一直到赵林进了段王爷的书房,都不舍得挪开一下。
赵林见过各色绣活。
自她懂事起,但凡知道有人出大理城去到各处巡游,她都要缠着那人,恳请人家捎带回当地的绣片。赵家房子窄小,她仅有的一个小柜,藏满了这些收罗来的宝贝。
没有什么绣活可以难得住她。
一进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赵林就被早早候在书房的刘太医,裹上一件崭新的白袍,手上裹上两块湿漉漉的白布。
那刘太医也不多话,忙乎完赵林,又转过身招呼躺倒在床上的海纳,将他胸前染满血的白布,一层层揭开。
赵林看得冷汗潸然。
刘太医自一见到海纳比出的手势,就知道遇见了自己真正的主人。光看一眼伤势就慌了神,就连伤口处理、包扎都抖手抖脚,哪还敢缝什么伤——再说他从前也从来没拿猫狗试过。
“横里每寸布针三针,一共三层,最深一层可再密一分。若缝不好,就要了我的命。”赵林面前是一个铺着白布的托盘,上面放着煮过的针、线,还有早些时候丢失不见的铜顶针。
“针已经备好,一露出伤口,你只有片刻功夫,将最深一层缝好。”海公子说话的口气,就像告诉赵林怎么衲鞋垫。
话音一落,世间万物即刻在赵林眼中消失。此时她面前只有一堆活,不管材质是丝棉还是皮,她要做好它,三层近三十针,她需要啜一盏茶的功夫,一口气完成。
待缝好海公子身上最后一针,擦干净伤口上之前流出的血,赵林“訇然”倒在海纳床边,见血即晕的她已经撑到了极限。
任由一屋惊慌的人打整,浑然不觉窗外事。
段曜启新房,红烛轻摇。听闻半天没有动静,端坐床沿上的新娘赵锦城偷偷掀开盖头一角。一抬眼,看见眼面前的小王爷拄着一个拐,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双目含情。
锦城慌得赶忙放下头帕。
就这一瞬,一杆崭新的秤,轻挑起盖头,一把将它掀开。
“天定姻缘好合,吉时春霄帐暖”。
堆了一桌的婚服,红烛下,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