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东南枝，伊人憔悴。一声声数遍，箫声里，不见郎君回转。”
清朝年间，京城一家大戏院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仙蝶恋》。剧中讲到，修炼千年的蝴蝶成精，爱上了将军伏羲。“乱世遇知音，琴瑟和鸣，惺惺相惜。”
两人于那乱世一隅处，高山流水相伴，过着千万人羡慕的神仙日子。最后终因人妖殊途，仙蝶不得不离开心爱之人，永诀凡尘。
戏中主角是当红花旦月无涯，此刻台上正将一个蝴蝶仙子的哀声唱得千回百转，就是给那不爱戏之人听见，那人也要跟着悲伤。
“心已碎，心已碎，瓣瓣绿萼梅，飞上眉头相思处，空有暗香，无人来嗅。”
戏院二楼一间雅致的包厢里，甄家四小姐正凝神望着舞台，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眼睛却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无涯，指尖缠着的一方绸帕已经被眼泪打湿。
站在一旁的丫鬟小雅随身带着一块崭新的绸帕，正要上前将小姐手上这块给换了。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包厢所有人，看见大小姐和二小姐满脸的泪，手上搅着的绸帕都快拧出水来，看相比四小姐的更糟糕些。
台上这出戏已经接连看了几场，小雅知道，几个小姐哭到这个份上，戏差不多也快演完了。索性将手上拿着的新绸帕又放回怀里，哪顾得了这许多，随它去。
同一场戏连看了几日，台上的人才唱了上句，就知下句要唱什么出来。小雅这时候早有些看得不耐烦，眼睛闲着到处张望。
见她分心，身旁的丫鬟小乐用手肘悄悄拐一拐她，朝她们对面的包厢努努嘴。
对面包厢只有两个人，站着一人一副大户人家丫鬟的打扮，虽是下人，却也是满身的绫罗绸缎，老远都能看见那绸缎发出微弱的光泽。
坐着这人身上穿着现今最时兴的衣裳样式，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稍一动辄，周身就闪闪地发亮。乍眼一看时，就如整个包厢都在放光。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知道这边有人盯着她看，那人将头轻轻转了过来，一支金步摇跟着轻晃几下。
那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冲小雅小乐露出微微一笑。
小雅和小乐两个正看得专心，没料到会被这人发现，见这人转头来冲自己笑，顿觉受宠若惊。
赶忙四处偷瞄一眼，幸好主子看得正出神，没被发现，小雅吓得赶忙拍拍胸口压惊，生怕主人怪罪她们多事。
“嗤，最蠢不过二小，琥珀哪里是在冲你们笑！你两个且看她左右、上下的人！若脖子够长，再伸出头去看我们包厢的左右。”甄家大少爷嘲笑一声，唬得两个丫鬟赶快规规矩矩地站好。
见少爷不再出声时，依他说的悄悄四处望一眼。
“可看清了，周遭有多少人盯着她看？又有几人在看台上演戏？傻丫头，被人当一回道具，还道自己运气好。”那甄家大少爷也不回头，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看得见两个丫头的动静。
看见妹妹甄四小姐转回头来，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说完最后一句话：“台上演戏的不过是陪衬，真正的戏子是对面冲你们笑的琥珀。”
两个丫鬟听不懂，只得乖乖站着，再不敢东张西望。
这琥珀原是京城第一名伶，几月前才被一个官爷收作养女。那老爷放出话来要替女儿寻个如意佳婿，京城上下有多少人趋之若鹜，见天跟在琥珀身后，巴不得琥珀一眼就能相中自己。
这琥珀眼光何等之高，心机又深，将围着自己的一众人逗得神魂颠倒。
从此茶余饭后，满城听到的尽是琥珀的名字：
琥珀今日去了哪里，琥珀今日和谁用的晚膳，琥珀今日穿的是谁家裁缝店做的衣裳…..
大丈夫志在四方，甄家少爷虽也算性情中人，却最瞧不起这等做派的女子，哪怕是自家的丫鬟多看一眼都要制止。
“淅淅沥沥，无情雨打多情翼。一片片苦心到头来，撑住了笑话一场。只怪蝴蝶多情，就做孤魂也要将你成全。来世做甚么蝴蝶，生甚么翅膀，一生只做那蚕，一丝丝将你的心捆上。”
才刚唱完，仙蝶缓缓倒在舞台地板上。乐声起，不知是何能耐之人，竟养了些真蝴蝶放出来。一时间，蝴蝶漫天飞舞，围着倒在地上的仙蝶不住翩飞。
随着台下一片叫好声，大幕缓缓关上。
出得戏院，甄家的马车早已经候在门口。
“少爷，我家小姐请你移步茗心茶楼，找你一叙。”
就要上车的甄家几个人，却被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拦住，满身绫罗绸缎，极是眼熟。
“我可不认识你，也不知你家小姐是谁，谁知你会带我去见什么猫儿狗儿的，惹来满身的虱子。”甄少爷一口回绝，扭身就爬上马车去，再不理那人，也不等姐姐妹妹先上车去。
想那琥珀乃京城鼎鼎有名之人，想要知道她行踪的人可多了去。见不着琥珀本人，就在她贴身丫鬟身上打主意。这丫鬟平素里早被一些公子哥巴结惯了，见甄少爷如此狂妄，不由得面上微微失色。
“你且去回话说，请你家小姐写个拜帖前来甄府，少爷自会安排妥当。”甄四小姐心善，见丫鬟被哥哥用话噎住，站在众人面前十分尴尬，温和地给她解了个围。
见那丫鬟客客气气道了个万福，走得远了，向来惜字如金的甄家二小姐说了一句：“假琥珀，果真名如其人！”
收琥珀做养女的官爷姓贾，为表诚意，收养琥珀之时大宴宾客，请一个出名的写字先生，写了琥珀的名帖，大大的一张贴在堂屋显眼处，赐名：
贾琥珀！
“今日花一出戏的钱，看了两出戏。”甄家大小姐眼睛里的眼泪还没干透，看了这一幕，忙着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甚是得意。
“你们且先回家去，我等月先生出来跟他说句话。”
“若有一人失了规矩，四人同罚。”二小姐已经爬上马车，将手中的烘笼抱得紧些，幽幽回了大姐一句。
这句话，是自小到大，她们的父亲大人甄老爷斩钉截铁之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