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云裳”裁缝铺的院子里,阳光正好。
裁缝莞莞在树荫下支了个案桌,桌上堆了几件才刚做好的衣裳。
伙计们跟着师傅出去了,院子里难得清静。
连自个儿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过完年来莞莞清瘦了不少,想来连手指头也细了,一个铜顶针戴在手上,竟有些不稳,力道使得重了,险些飞了出去。
莞莞将手中的铜顶针取了下来,收紧了些,又将面前的一袭锦衣抱在怀中。
怀中的衣裳已经做好,此时里子朝外掀开,却是莞莞在衣角下摆处绣上了一朵淡淡的榴花,还没有绣完。
“想来他马虎人一个,怎会留意这衣角上的名堂,哪里会知道我这一份心思?不过是我空欢喜一场。将名字悄悄绣在他的衣裳上,陪伴他左右,此生也知足了。”
莞莞想一回,又在心里叹一回,这才静下心来,拿起针想要绣完最后一个花瓣。
“云裳”门外,安师傅带着徒弟们刚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跟对门卖煎饼果子的大叔说话。
见金三公子骑一匹高头大马,从门口匆匆打马而过。
“哎,哎,安师傅,你可知道,金家发达了。”
“发什么达?”
“你可曾听到过景四爷升官一事?前些日子皇上的诏书已下,封了个连升三级。那景四爷的身子骨却不争气,说是好不了,辞了官,要回老家去养些日子。”
“那金家因此时来运转,金家大爷顶了景四爷的缺,金家三公子又被选作了驸马。啧啧,人生得意,不过如此,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呵!”
安师傅随口应承了几句就进了院子。
“这世道,锦上要添花,屋漏要遭雨,谁能管得了?”安师傅嘴里说着,看人家金三公子,跟自己家的小安子一般大,却一个成龙在天,一个老鼠打洞。
“不争气的儿,如今你在何处?说你几句一声不吭就离开,这二十几年养育的恩情,你竟一分都不顾及么?”安师傅只顾在心里生着埋怨。
天气渐热,又外出走了一圈,头顶开始冒汗,一颗心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莞儿呐,莞儿呐....”一进门就开始喊开了。
“景家老太太叫你去一趟!”
莞莞心里有事,师傅叫了几声都没听见,等安师傅一脚跨进门来,吓了一跳,竟将手戳破了。
一滴血珠落在榴花上,那花原本浅淡,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这一滴血下去倒好了,染成了鲜艳夺目的一朵,突兀地坠在衣角上。
像一颗心,将落未落,将碎未碎时。
莞莞看得痴了,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赶忙一口答应师傅,说马上就去。
安师傅这才满意地背着手回自己厢房去了。
“我偏要做那锦上不添花,雪中送碳之事,你奈何得了我么?”
却不知他嘴里说的这个“你”是哪个。
“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到如今只落得兵败荒郊,恨北国肖银宗打来战表,要相夺我主爷....”
跟在后头的几个伙计听出了,师傅这出《杨家将》戏里有话,却哪敢出声,一进院子就四散了去。
裁缝莞莞此时心想着的不知是谁,此刻甄家少爷敬祖心里想着一个人,那人像是一个裁缝,却不是莞莞。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敬祖还躺在床榻上,将一双眼睁得好大,正竭力回想才刚梦里见到的是谁。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个儿的梦境里?
“一张机,冬日檐下绿罗裙。与君相遇本无心,梅树枝上,繁花无语,从不说有情。”
…….
“三张机,丝丝缕缕来缠心。一朵莲开涩涩意,攀上彩衣,独立寒风,不说相思意。”
那人每次来,也不说话,只在灯下织锦,翻来覆去念同一首诗。
“八张机,灯下为君裁罗衣。冷暖相知不离弃,一分颜色,十分用心,分作两半衣。”
“九张机,春蚕到死丝方尽。莫将誓言轻许尽,天荒地老,彼岸无期,守一人老去。”
这《九张机》,敬祖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作诗之人兴许是个裁缝,为自己的郎君灯下裁罗衣。
“却跟我有何干系?”这样一想,又翻了个身。
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痛顿时从后背传来,敬祖不由得哼出声来。
守在一旁的小星和敬薇闻声赶忙过来看。
“醒来就不安生,好生躺着。”敬薇儿此时不像是敬祖的妹妹,倒像是一个小心呵护自己的姊姊。
“薇儿,你可曾听过这首《九张机》?”敬祖将才刚梦里听到的又说一遍。
“没听过,没听过!”小星忙不迭地回答。
“你没听过的可多了!没问你,问的是薇儿。”
小星呵呵一笑,也不生气。
主子好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比世间任何事情都开心。莫说是骂一句,就是没来由打他一顿,他也不生气。
敬薇听完沉吟片刻。
“不像是什么名家的大作,倒有几分真情。现如今你才刚好,不可劳神去想它。”
说完叫小星帮忙,又给敬祖背上敷了些药。
那钻心的疼方才缓和些。
“你背上可还疼的?”敬祖想起来那一日敬薇和自己一样,背上也受了伤。
“我不碍事,敷了药第二天就好了。”
“我可得快些好起来,再不好,左右将军都不理我了。”敬祖才说完,窗外传来一阵狂吠。
“呃,我怕左右将军想你得紧,又怕扰了你瞌睡,白日间就将它两个拴在窗子外面。”小星看一眼主子的脸色,小声说道。
敬祖不理他,忍着背上的疼,冲窗外大声说道:“知道了,本大爷知道你二位定会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且莫叫且莫表白,本大爷好了就带二位将军重返疆场。”
敬祖说完,窗外的狂吠声止住了,变得十分安静。
......
大理蝴蝶谷外的小木屋,赵林面前放着一面观想镜。
镜中此时显现的,正是敬祖厢房中的一幕。
“你背后的生死贴被老巫婆给毁了一角,我留在上面的护法也遭破坏。从今往后,你的前世会一一显现。我只盼自己能耐些,叫你醒悟得晚几日,让你就这般稀里糊涂过着,不会有伤心,不会有牵挂。”
“说好的,这一世我来照顾你,你可要谨记。可千万不要任性,就算知道了前因后果,也要乖乖在尘世待着。”
“要留着气力,下一世才好来找我。”
赵林说完起身,身上一袭绿罗裙,竟有些像月三公子见影的,移步间,一朵红莲葳蕤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