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个味道的存在反而让恩惠感到满满的安全感。医院里一双双眼睛的监视,还要将自己伪装成精神病人,更要假装顺从的吃下致命的药再一遍一遍的吐出来。恩惠在精神病医院的每一天过得都好辛苦,她现在开始羡慕隔壁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孩,大概只有真的疯了才不会感觉得到累。
只有每当晚上躺在这满是消毒水味的床上时,恩惠才能卸下一天的伪装,安安静静的睡去。怀里搂着恩赐留给自己的木雕,心里想着妈妈,也许这就是十岁的恩惠坚强下去的理由。
恩惠慢慢的闭上眼,再一睁眼十年岁月已经过去了。长大之后的恩惠从梦中惊醒,她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这十年里恩惠总是时不时的就梦回十岁那年,重温那年发生的变故,看着离去的人再一次离去,看着弱小的自己被关进阁楼,望着十三岁的恩赐抱着自己的样子。在这场梦里,最痛的是妈妈离去,最伤心的是恩赐送给自己小七象征着分离的时候。
恩惠拿出小七的木雕,十年了,这个木雕也越发的旧了。木雕都旧了,可恩赐还没有回来。恩惠心里对恩赐的一切都还只是停留在十岁那年。
她将木雕放在自己的枕下,拿起一面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十年在精神病医院的生活让她养成了早晨起来梳头的习惯。就是普通人最正常的举动却因为恩惠太过于刻意而让所有人都认为很不正常,至少这里的医护人员是这么认为的。
十年里恩惠从没开口跟任何人交谈,更多的时候就是自己对着天空一看就是一下午,这已经是很典型的孤独症表现。这统统看起来逼真的一切都是恩惠刻意制造出来的。虽然她的思维是正常的,但久而久之的不说话与孤独也渗透进了她的躯体。若是刚开始只是单纯的伪装,十年之后的恩惠却有意无意的融入在这个伪装里。她开始真的不愿再说话了,她开始真的喜欢上了孤独,她已经满满适应了黑暗。
即便恩惠将那些药都吐了出去,但是十年的精神病院生活就算没有那些药,也会把一个人逼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所以你就会开始质疑自己的正常反而成了不正常。但能让恩惠保留理智的关键就是恩赐留下来的小七,还有那句誓言,恩赐会回来而自己也要好好的等他回来。
恩惠认识的字不多,都是这几年自己偷偷跟着医院的画报学的。唯一与外界有着联系的就是活动室内的电视,这是恩惠唯一的老师,不仅在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还在无时不刻的教她如何说话,所以现在的她是不愿开口并非是语言上障碍。
一如往常一样的中午,饭后的活动室内,恩惠坐在地板上看着墙上的电视机。身旁坐下来的就是她的邻居,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但是男孩长大了,恩惠也长大了。
突然一则新闻传进恩惠的耳朵:“邸氏集团总裁突发心脏病,明年在迪拜上市的议案惨遭搁浅。”
就算这十年来她从未见到过父亲,可是当听到他病危的时候,恩惠还是忍不住心痛了一下。可是痛过之后就是满满的恨与怨,这些年从电视上看到关于邸氏集团的消息数不胜数,十年里邸氏集团一直在飞速壮大。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努力壮大自己事业的父亲早已忘了他曾经有一个女儿。但令恩惠欣慰的是,姜敏贞也未能笑到最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不足三岁便夭折,这件事可是轰动一时的重大新闻。从那以后便再无所出,这大概就是因果报应。
恩惠转过头看着自己的邻居,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未曾有过沟通却已然成为了朋友。恩惠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他总是爱在自己身边待着,而恩惠也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恩惠依然在等着恩赐,哪怕她等了十年也要继续等他来接自己。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可以离开这困了自己十年的医院时,来接自己的并不是她的哥哥恩赐。
姜敏贞坐在医院院长的办公室里,身边还有一位带着眼镜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院长在毕恭毕敬的招待二位贵宾,门外是姜敏贞四个彪悍的保镖把守。
“总裁夫人你放心,大小姐在我们这里一切安好。若不是这几年邸氏集团斥资资助,我们医院早就倒闭了。所以在对待大小姐上,我们倾尽所有!”院长的这几句话里有多少水分姜敏贞怎么听不出来,但是她并不在意,越是对恩惠不好她反而更满意。
姜敏贞身旁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邸氏集团总裁病危现在众所周知,总裁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她精神上有问题,思维上有缺陷,但她终究是总裁的血脉。我是总裁先生的代理律师廉正,这份声明是总裁特意吩咐我到医院之后宣读给夫人和院长听的。”
廉正清了清嗓子:“我现在代表邸振隆先生发表声明:独女邸恩惠即日起出院,考虑到邸恩惠的特殊身份,院方从出院后立即销毁与邸恩惠有关的各项资料,并对邸恩惠曾在此医院的事实守口如瓶!”
院长点头哈腰的全部服从,倒是姜敏贞从这声明上读出了更深的含义。很明显这是在为邸恩惠接管邸氏集团在做着前提准备。
恩惠被带了进来,这一路她欣喜的以为会见到长大之后的恩赐,想起来都还会有期待。没想到门开之后,是她这辈子都不愿再见的那张脸——姜敏贞。
廉正走上前来看着整洁的恩惠:“大小姐,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
这一刻的恩惠是拒绝的,在这里生活十年早已忘了什么是家,再说那个塞满痛苦回忆的家她也根本不愿再踏进去。
看着面无表情的邸恩惠,廉正示意身旁的保镖:“带大小姐走!”
即便这几个保镖身强力壮,但邸恩惠的身份他们也不敢用力,只是各一边抓着恩惠的胳膊走。眼看这是非走不可了,恩惠突然想起来她忘了一样东西。她出其不意的甩开保镖的手,向着自己的房间拼命的跑去。
四个彪形大汉在医院狭窄的通道里上演追逐赛,恩惠对医院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三两下就把这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保镖给甩了。无奈,最后廉正还是通过医院内的监控找到了恩惠,原来她回到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狭小房间。
“她跑回去是为了什么?”廉正对着监视器上的恩惠疑问着,他突然间领会出这个大小姐并不是得了孤独症这么简单。
在病人房间外还有一道大的铁栏杆,恩惠被卡在了这最后的关卡。一大堆的人赶到,恩惠扒着栏杆没有说话只是手指着自己房间的方向。
“还等什么?还不带大小姐走?”跑了一道的姜敏贞气急败坏的喊。
“等一下!”廉正示意医护人员开门。
铁栏杆开了,恩惠跑回房间而廉正紧随其后。
廉正看着恩惠将枕头之下一个破旧的木雕拿在怀里,一直是两眼无神又无光的恩惠却在看见木雕的时候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情感。廉正仔细观察着在恩惠身上的这一细微的变化。
“大小姐,你还想拿些什么赶快拿,您的父亲还在等你。”廉正也不知道眼前的邸恩惠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除了木雕恩惠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她突然望了一眼隔壁的那个男孩。而那个男孩也在静静的注视着她,十年默默的相互陪伴,虽然这个男孩在恩惠身边除了静静的撕纸之外什么都不会,但恩惠就是喜欢听到他撕纸的声音,就像她喜欢床单上的消毒水味一样,习惯就成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