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不了解人性了,之前徐保自知必死无疑,故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死后能让家人有好日子过便可,再无它求。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多活了这段时日,每日锦衣玉食,对活下去的欲望越来越强,心中便生出如何保命的想法。此时,若有人收买于他,许诺他可以继续活下去,让他出卖你,你猜他会怎么做?”
听了张天健这一番话,李德林脸上变色了。
张天健面无表情道:“我对他如此不客气,就是要把他从妄想的云端打落在地,让他清醒地知道到自己处境,明白只有你才是唯一的依靠,如此他才不去做那些痴心妄想之事。”
李德林向张天健深深一躬:“宝儿,李某受教了!”
李德林向来眼光很高,能让他看得上的人很少,这些时日,他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孩子面前,居然更像小孩一般。
……
李德林与张天健去往洛州怀州之际,在邺城的和士开日子也不好过。
和士开痴迷风水命理,深信堪舆方术之说。前些日子,高纬因为邺城下水道不畅,大雨时总引发涝灾,准备进行整修。
和士开听后,急急谏道:“启禀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下水道修好了,排水固然可行了,可是从风水上讲,水属财,泄水等于泄财。如果把京城里的财都泄走了,陛下您可就没钱花了。”
和士开这般爱财,自然积下了无数钱财。仓库放不下,他就在后院挖了十几个深一丈方五尺的大窖用来填埋铜钱,就算是这样,没填进窖的钱还多得是。
和士开突然悲上心来:“自古钱是祸害,攒得越多,以后的祸越大呀!”
由于有了这个心事,一连好几天他都闷闷不乐的。
这天,和士开一个人着便服到街头散心。拐过一个巷口,对面来了个道人,手执牙板卦牌一路高喊:“一字决休咎,千金散福祸。贫道初经宝地,算命测字,六百文一卦!”
和士开心一动,细打量,见这道人四十来岁,目朗神清,倒似有几分仙家风骨。于是他叫住道人,在一旁茶摊上坐下。
道人自称姓蓝,自幼在终南山修道。
奉过茶后,和士开写了个“囚”字,让道人测算。
道人一见,啧啧称奇,对和士开打了个拱手道:“原来阁下就是和大人,失敬失敬。”
见和士开惊诧,道人笑道:“囚字拆开,是国内一人也。北齐除了天子,敢称国内第一人的,只有和大人了。不过贫道观和大人眉有滞气,莫非有难言心事?”
和士开一听,对道人深为拜服,一边瞅瞅四周示意道人小声,一边便把心事一吐为快。
道人听罢道:“原来和大人是担心家里钱财花不完啊。好办,儿子花不完给孙子,孙子花不完给重孙,子子孙孙蚂蚁搬山,总有一天搬它个干干净净。”
和士开苦笑:“道长此言差矣,花钱也得有个路数。若子孙当了官,那些钱无论花天酒地还是买官行贿,也算用在了正路。要是子孙以后沦落成平头百姓,家里有那么多钱,不是被官家陷害盘剥一空,就是被匪贼盯上明夺暗抢,迟早招灾啊!”
道人闻言,沉思片刻:“和大人果然见识不凡,深谋远虑。其实这也好办,让子孙世代当官不就行了?”
和士开摇头道:“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代而止。是说有大德行的人也只能福荫五代后人。我久在官场,也算是过来人,想世世代代当官,没有那么容易。”
道人却一点头:“有!人生于世戴天履地,若能得天理地理照应,人泽定然绵长。如果和大人能寻得风水宝地,百年之后葬于其中,定然能保十世子孙,其中必有一人位居公卿,州府郡县之类小官多如麻豆。”
和士开一翻眼皮:“十世以后呢?”
道人摇头道:“那就归于天命,非人力所能知了。”
听到这,和士开再也忍不住,向道人躬身一礼:“久闻终南道派堪舆之术天下无双,此事我就拜托道长了。若得功成,我必将重谢!”
过了些日子,和士开正在家中练字,下人来报道人求见。
和士开急令摆酒相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道人说:“贫道奉和大人之令,在和大人老家分宜县踏到块吉地,那处山水环抱风藏气聚,风水上佳。若有人葬于此,后世要出贵人。可地形太大,贫道一时踏不准吉眼,便夜间借星斗定位。子夜时分,贫道正用罗盘规测北斗,突然一阵风刮过,只见地中涌出一穴,从中冲出个拳头大的小人,口中念念有词,骑匹小狗大的骏马。贫道用罗盘将小人打落,那马惊慌而逃,借月光看去竟是只白兔。”
说着,道人掏出一物递上:“那小人落地就变成了这样子。”
和士开接过,见是灰蓬蓬的一团物件,质地似石似玉,摸上去暖暖的,但形状丑陋,看不出什么具体名堂。
和士开把物件放在桌上,突然桌下寻食的几只猫儿大叫一声,争先恐后向它扑去。
和士开恍然大悟:“这是只鼠形!”
道人闻言一拍额:“和大人明鉴,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小人冲出地穴时,口中喊得正是‘灰鼠骑兔,天权易柄’,也不知什么意思。贫道后来一测,此穴正在风水吉眼上。”
说着,道人打开手绘的堪舆地形图。
和士开看罢点头:“不错,此地有金钩钓月之势,是上佳吉地。不瞒道长说,这块地我早年堪过,隐约记得过去是家油坊,后来败落了。若真是风水宝地,怎么不见那油坊主人发迹呢?”
道人道:“这正说明此地宜阴宅不宜阳宅啊。”
和士开举杯向道人敬道:“道长高明!”
喝罢酒已是夜半,和士开请道长去客房歇息,自己踱进书房,一边蘸着糯米汁仔细擦那鼠形,一边对着堪舆图想起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