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香波乡之行正好是浓秋季节,雅砻江河谷从山上到山下到处都点缀着或浓或淡的红叶,车在其中时而盘旋而上时而曲折向下,车外就是大自然的花园,满满的生物在茂盛后的成熟季节里最后一次恣意生长,汇聚精华变成甜美的果实,为飞虫和动物们准备着丰收的采摘。连绵的高山一直伸向遥远的未来,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在目光所及的最远的群山在烟雨濛濛中静默,巍峨的贡嘎山傲视群雄,被群山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像莲花花瓣舒展着,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层钻石般闪亮。在这样的群山之巅,脚下的山宽阔厚实无限延伸,除了这个小小的如蚂蚁一般的小车没有任何人影,只有无边无际伸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只有群山深不可测地静默,只有空旷的凉风呼呼地吹过耳畔,在这样的景色中,车里一片寂然,几个人好像都被锁住了喉咙,统一进入了无语中,静静地随着车子的前进看着车外的景色。王泽洛想,人其实最有自知之明,这是身体的本能,在大自然壮阔无限的威严中,人都会莫名地害怕,特别是独自一个人处在荒山密林里时,就会觉得大自然会散发一种气息,那种气息慢慢地浸入人的身体,让人冷让人慌,哪怕是一只小松鼠发出的动静都让人瞬间崩溃。在这样地广人稀的高原上,老乡们在这样强大的自然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才造成了他们把这些高山当做神灵来看待,只要供奉,高山就会神灵一样庇护他们的生命,而不是伤害他们的生命。在这样的意愿下,在老乡眼里,所有的山都是神山,因为被供奉而自然会站在老乡一边驱魔除害,让老乡在这威严的大自然中有了一种由外向内坚定的心里依靠,所以他们去哪里就会敬神山,保佑他们在漫漫长路中,在孤独无助中,在受到损害时也觉得这是神山保佑后最好的结果而不再那么害怕。
转过十八道弯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乡政府小房子,这十八道从山顶到河谷的弯道被当地人称为通往十八层地狱的路,可见老乡们深谙这条路的艰难,不过他们还是挺喜欢这样的自称,好像经历了苦难后的超凡脱俗。在到乡政府只有三四十米的路上小车遇到了两个疯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的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个裤衩在路中间睡觉,有一个七十岁左右的男的穿着厚厚的已脏成黑色的破旧军大衣,戴着厚厚的四处已炸开的**帽坐在路边,小车不得不停下来,王泽洛下车叫醒那个疯子让他到路边,疯子醒来后很稀奇地盯着他们的车子,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车子边,探头往车窗里看,然后摆动着粗大而肮脏的手,哼哼叽叽说个不停,王泽洛懂藏文说藏语,可是到这里就不灵了,他也不知道疯子在说什么,只好大声地叫他让开,那个老疯子好像对他们的到来不感兴趣,正蹲在大石上,浑浊的目光投向滚滚流淌的雅砻江,自顾自的揉搓着脏得黑乎乎的手掌,一言不发。王泽洛他们终于在下午六点到乡上,香波乡的书记和乡长站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向政府坝子里满脸堆笑的迎接他们,王泽洛他们下车与乡上的干部一一握手,把从县上买下来蔬菜大米猪肉水果等口粮三大袋交给乡上管伙食的干部,就被书记乡长迎请到房子里。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王泽洛他们看见酒菜就吞口水,这一路太长太险太饿了,有时候害怕也会增加饥饿感,现在终于平安到达,就安安心心的轻松入席开吃了。
几杯五粮春下肚大家的话也热乎起来,王泽洛大谈这一路的感想,在座的频频点头,书记乡长也大谈特谈香波乡的艰苦条件,在座的其他九位干部,他们随声附和然后就是不停地劝酒,王泽洛知道这些乡干部不容易,处在最艰苦的基层,拿出自己的人头经费慷慨地招待从县级部门下来的领导干部,好像县上下来的领导干部能帮什么大忙似的。正在酒热耳酣之时,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电灯熄了,书记赶忙给手下安排通知所有房间关电以供餐厅的电,原来这里的电是乡上自己安装的微型水电,只能供照明,有时房间里的灯开多了,所有灯泡就无法亮,一会儿,灯又亮起来了,只是灯光想要睡着了似的。王泽洛拿出手机想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结果显示无信号,书记笑着说,这里是世外桃源,没人能打扰的,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没有现代化,特别原生态呢。乡长说你别着急,这山顶上有一座太阳能信号塔,明天如果天气好就可能找到信号了。王泽洛也只好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心里想,没想到这里这么艰苦落后,发展旅游的事可能真的不容易啊。酒足饭饱后他被一位小伙子扶着到安排的房间睡觉,半夜里他还隐隐约约听到乡干部们在小坝子里喝酒聊天的声音。
第二天,王泽洛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看一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穿好衣服打开门去洗漱,看见厨房门口坐着昨天路上看见的老疯子,一手端着瓷碗一手啃着馒头,看见他也不理,王泽洛到厨房舀水看见厨师是个标致的年轻姑娘,她羞涩而亲切,麻利的把稀饭馒头用盆子盛起来放在桌子上,王泽洛说,这位老人没有家人吗?姑娘说,没有,他是五保户,又聋又哑,现在眼睛也看不见了,很可怜,是乡干部给他吃的穿的,住在乡政府边上的棚子里。王泽洛看见房子右边有个木棚,开着门,王泽洛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到处堆放着破旧的衣物和盆盆罐罐,散发出一股酸腐臭味。一位五保户老人孤苦伶仃,把乡政府厨房的门边石头当做餐桌,每天如一日,直到他无法动弹为止。王泽洛又问昨天看见的年轻的疯子是谁,姑娘说,他是那边有核桃树掩映着的那个家的人,是个正真的疯子,他家里人对他挺好的,只是疯子不爱坐在家里喜欢到处乱跑,管也管不住,但好像也没什么危险的。王泽洛听到这里就想起发生在另一个乡上的一件事,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发疯硬说自己的老伴是恶鬼派来杀害自己的魔鬼,用斧头活生生把老婆砍死的恶性案件,听说老人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医治了。这件事给当地村民留下可怖的印象,大家都特别害怕精神诡异的人,但是乡下条件差,没钱没地方医治,大都把精神病人锁在家里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让去。王泽洛边吃饭边与姑娘闲聊着,乡上的干部和同事们也都相继起床了,慢慢聚到厨房里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