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雪落。
公爵府的大门前覆盖上了昨夜新下的雪，这是冬季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就像跳舞的精灵一样。
离央缓缓地睁开眼睛，微凉的光芒透过淡紫色的纱帘落在房间的角落里，她的房间太大了，即使是把纱帘全部掀起来，阳光也会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每当暮色四合的时候，离央都会捧着一本书坐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地熬过整个寂静的冬天，没有人可以找到她。蔚蓝的帘帐掀起，离央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浴室里，打开镶金的金色水器，温暖的热水就这么顺着长发流淌她的全身。
离央每天早上都有沐浴的习惯，因为晚上都会做一个很遥远的梦，梦到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世界，梦到那些已经不再是家人的家人，不再是朋友的朋友。梦醒了以后看着熟悉的天鹅绒大床，心里的失望就那样被离去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掉。
“小姐，您醒了吗？”仆人马琳候在门口，身穿着标准的侍者服，袖子的纽扣和胸口领结的纽扣一样是镶金的，这样的尊贵礼服彰显着他在这个府上的地位。
“嗯。”离央换上一件蓝色的波西米亚仙女长裙，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打开大门，向候在门口的仆人点点头，“母亲大人今天还是要和我一起喝早茶吗？”
“不，夫人今天一早就坐着马车出门去了。”马琳如实说。
离央有点意外，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美丽女人一大早出门去干嘛，不过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关心这种事，所以也没有问下去。“是吗？那今天我自己吃吧，把早饭带到我的阁楼。”
“是的，小姐。”马琳微微倾身。
“今天老师会在几点到？母亲大人不在，我得到大门候等他。”离央问着。她口中的人，自然是那个被她定义为“信教傻子”的皇室智囊团的团长，拉杰斯。她接受这些人的教导也已经有一年了，就算当初再反抗着不想学不想听，如今也慢慢习惯那些人一本正经地在自己面前唠叨了。
“拉杰斯阁下会在早晨十点到，在此之前您还有时间吃完早饭。”
“是吗？那就这样吧，老师来了你记得告诉我，马琳。”离央说着，提着裙角往她的小阁楼走去。
在这个偌大空虚的公爵府里，只有一个地方是离央比较喜欢呆着的，那里堆满了如山的书本，有一张精致的小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放着泛黄的信纸，和一把蘸着墨的羽毛笔。这里是离央一个人的天地，不会有人来打扰，也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她可以静下来想事情，也可以透过阁楼的彩绘窗看窗外自由的飞鸟飞过。那个时候天地都是静止的，无论是浮动的云还是飞过的鸟都像被老旧的照相机捉拍到的场景一样定格在她眼里，她看着那些生物，就像看到了整个世界。
对她而言，那就是这整个世界。
“虽然已经是两世的人类了，知识什么的也不是缺，不过对这个世界来说我果然还只是个新生儿吧？因为我不认识它。”离央那时突然会无奈的挠挠头，然后无奈地笑起来。
“小姐？”马琳站在阁楼的门前，看着虚掩的门，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离央沉稳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马琳推开门，在晨光的会照下找到了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正在看着的女孩。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小姐的手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书本，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白痴，那她就看不懂这些书的内容了，那又为什么要这样拿着一本书呢？是为了向别人抗议她并不是白痴吗？还是只是觉得书好玩？
他曾经斗胆拿这个问题问过她，想着这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会不会一下子气愤地把他赶出去，但是离央只是意外他的问题，惊讶地说了一句，“还从来没有人会关心我这些……”
马琳以为自己果然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正想着打包袱要带走什么时，离央温和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原因，我只是想快点熟悉这个世界而已。”
呆在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世界上的人的心情是很复杂的，离央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一个思考稠密的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里，她并不是兴奋，而是……
不安。
想努力知道点什么，想找到一个熟悉的人，想知道自己的事，可是都没有。
所以她一直都很不安。
“有什么事吗？”离央的视线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前的马琳。
“小姐……”马琳微微一笑，“我听说，今天是您的生日对吧？”
离央一愣。哦，记起来了，初雪，她出生那天天空刚好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雪，那时候被冷的很可怜，但她还是没有哭出来。小时候只有那个女人和一群女仆为她举办生日会，虽然每年都好多人，但是她总是会把这一天忘掉。“是啊，怎么了？”
“啊……那个，因为老奴是刚刚才知道的，以前在马厩里工作，是没有资格参加大小姐的生日会的，所以不知道。”马琳腼腆地笑了笑。
“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离央淡漠地说。
“可是这是您的生日啊。”马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老奴只是一个仆人，所以没有钱，买不起很贵重的礼物，如果小姐你不喜欢就扔了吧，我只是略表敬意。”
离央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那双手里小巧的金色项链，虽然是纯品，但是没有多余的雕刻和修饰，也没有添加别的宝石，的确对贵族来说是个廉价物，不过，这个仆人单纯地只是为了她的生日送给她这个小东西。没有讨好，没有谄媚，这个人是第一个以这么真实的样子站在她面前的人。
离央接过项链，自顾自地把它挂到脖子上，金色的链子在脖颈处闪耀着光芒，那一刻她美丽得像个天使，“看起来挺好的……”
马琳激动地几乎落泪，抽泣着说，“小姐，祝您生日快乐！”
“嗯，谢谢。”离央在柔和的光影中笑开了。
夜晚，安道格从军营里回来，外头的雪已经下得有点大了，他抖了抖外袍上的雪，进入大厅，把外袍交到老管家手中，就在这时，他回头看着还没有关的大门，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又从老管家手里拿过外袍，“我还忘记了一件事。先出去一下，你让夫人自己先用餐吧。”
“老爷？”老管家一脸为难。
罗兰夫人就在这时回到府上，看到安道格匆匆走出去的身影，“杰夫……你要去哪里？这么晚了。”
“出去一趟，忘了点事。”安道格边说边跳上了马车。
“可是，今天是……”罗兰夫人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马车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她叹了口气，回过头，就看到离央站在楼梯上看着大门外。罗兰夫人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亲爱的，别担心，你的父亲一定会记起来的。”
“没事的，妈妈。”离央笑着摇摇头。她不在乎这种事，无论是谁会不会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她都不在乎。
“过来这边，妈妈给你买了礼物哦。妈妈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啊，拍卖会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啊。”罗兰夫人边拿出她的礼物边招呼离央。离央走过去，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套淡紫色的长裙，裙子上的图纹一看就是绝世珍品，绝对不是用人类的力量可以绘出来的。从领结到袖口到裙摆都镶了细微的宝石，这些宝石还隐隐发着光芒。
“这是已逝的知名服装设计师艾伟丽的珍品，是一百年前流传在黑市里的衣服，它是用九十九个魔兽的魔核碾成粉末镶嵌进去的，具有保护衣服主人的能力，可以防御一定的魔法攻击。而且这件衣服会随着主人的身体变大，一点都不会受年龄影响哦~离央，穿上试试看，你很喜欢紫色衣服，所以妈妈就去买下来了。”罗兰夫人高兴又期待地把衣服塞到离央手里，“穿上它，妈妈邀请的客人待会就到了，舞池仆人们也准备好了，我们家美丽的公主四岁的生日要隆重一点呢。”
离央接过衣服，点了点头，“谢谢母亲大人。”女人还是每年都会这样给她带来惊喜啊。
“去吧去吧，待会你的父亲回来了，看到这么美丽的女儿也会很喜欢的。”罗兰夫人笑道。
“嗯。”虽然她一点也不期待那个男人会喜欢自己，不过母亲大人的好意她不能负。
结果直到宴会圆满结束了，那个有事外出的男人也没有再出现过，罗兰夫人看着女儿无神的表情，偷偷的问下人谁知道老爷去哪里了，下人们说马车开往军营，罗兰夫人怒气冲天的说待会回来给他一顿揍！这些话说得很小声但是还是被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离央揉了揉耳朵，“我的听力还是那么好。”
热闹的宴席散了场，只有客人们堆积如山的礼物被仆人们再一次收回到仓库里放起来，冰冷的雪夜里，没有人再留在那个舞池。离央穿着雪靴走在舞池中，身上穿着罗兰夫人那件神奇的魔法长裙，身体没有感到任何冰冷，反而有点暖暖的。她哈了一口冷气，缓缓地转身，弯腰，再转身，直起来，后倾……
她在跳舞，这是她学会的第一支舞。是大家主安道格闲着无聊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让她踩在他的皮靴子上一步一步完成的舞蹈，是贵族间最常用的交际舞。她的模样娇小，在雪花漫天的舞池里完美地演绎着一段舞蹈，长裙随着她的身体旋转，就像是开在绝地里的黑色花朵，胸前的金色项链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耀着光。她像童话里那只美丽的黑天鹅，眼中无神，没有容下任何东西。
静静地，一场舞蹈就这么静静地结束了。
观众只有一个人，她的仆人，马琳。
马琳激动地鼓着掌，“非常完美的舞，我的公主。”
“谢谢。”离央提着裙子做出最标准的礼仪之势。安道格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手里笨拙地挪着步伐，被他鄙视是个不可塑之才的女儿，其实很早就学会了很多东西了。她的教养，舞艺，琴技都是贵族最高级的。
黑暗之下，一抹魁梧的身影从舞池后面的圆柱后渐渐退回去。
“小姐，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吧，夫人会担心的。”马琳没有注意到这个黑影，径直地走向离央，撑起一把小洋伞。
“嗯。”
更深的夜里。
所有生物都睡了，夜里静悄悄的。离央站在落地窗前，哈了一口气，用手在白气萦绕的玻璃上写下一句话。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声响，她疑虑了一下，走了过去，在门缝下发现了一张纸。
离央愣了一下，捡起那张纸，上面不知是谁写下的刚硬的圣梵音字体，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简短的一句：
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