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在窗棂上的冷风从缝隙中贯穿进来,冷得令人竖立起全身的冷毛,从窗户望出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空荡荡的笔直的街道,就像一条苍凉的荒原,苍白的色彩让人觉得这个世界陷入了死亡的沉寂。
伊恩罗伯虽然是个不知名的小岛,但终归是属于圣梵音帝国的国土的,只要是圣梵音的地盘,就有教会的势力,教会的钟楼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伫立在伊恩罗伯的中央大街上。此时,钟楼里发出沉重的警钟声,一阵一阵,就像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大地上,砸落在人们的心头。
这是防潮的警钟。
在半年前,伊恩罗伯还没有设定这样的钟声,这样的钟声让人心惊胆颤,就好像要准备打战的号角吹响,人们要硬着头皮擦亮枪把。
不过没有比打战更好的名词来替代每天傍晚准时来临的冷潮了,这是一场人类和自然的无血腥的战争,每一次冷潮过后,伊恩罗伯的人口就要减少一点。
窗外很快结上了冰凌,速度快得就像把一只大象塞进冰箱里大象马上由里到外结成冰块一样,如果有人不小心用手碰到窗户,那么他整个人可能就是那头可怜的大象了。
这样恐怖的一个下午,没有人敢踏出门口,也不敢触碰家里的器具,男人抱着妻子和孩子躲在壁炉旁边,尽量吸取壁炉里的温度。他们这个模样,和战乱时仓皇躲藏的人们一个模样。
阿里从来不知道这些,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里会死去很多人,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不能触碰房间里的一切。她呆呆地伸手去擦眼前的窗户,窗上的寒气瞬间侵蚀了她的手臂,冰凌迅速从指尖攀爬到她的脖子上,但是冰凌没有再向上,而是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慢慢地,碎了一地。
阿里看了地上的冰块碎片许久,傻傻地笑了。她觉得很好玩,在这个无人的房间里,她只能拿这个当自己的游戏。
被阿里用手抹过的窗户在下一刻又被外头的风雪掩盖了,阿里看不到外边的一切,她搬来椅子,爬到窗上,把整张脸贴在上头,窗户的寒气发出滋然的声音,却没有侵蚀阿里的脸。
“喂……喂……”阿里朝外头叫嚷着,声音渐渐遗失在风雪里。
没有人回应她,但是她却莫名地高兴起来,咯咯地笑着,用手使劲地拍打着房间的窗户。
“啪啪啪啪……”窗户不断地被拍响,外头的风雪肆谑狂打,里头的小女孩也起劲地拍打着,好像在故意和风雪较近。她的脸白如冰瓷,洁净地连脸上细小的毛孔都很难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殷红的色彩,让人想起传世珍宝血麒麟,她笑起来的时候,殷红的唇下露出可爱的虎牙,那四颗虎牙比普通人的牙齿要尖锐许多,像是猫咪的牙齿。
她可爱得就像一个小恶魔。
小恶魔狂欢一般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叫嚣着,每当冷潮来临的时候,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没有人会管她,没人会因为她吵闹就用粗壮的警棍殴打她,或是因为她不吃饭就把她绑在架子上用皮鞭抽打她,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女人们此时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室里,即使听到了她的吵闹也不敢跑出来教训她。
多好啊!阿里高兴极了。这是她除了去见那个人外,第二件让她高兴的事情。
“啊啊啊啊……”从隔壁突然传来的尖叫把阿里吓了一跳,阿里呆楞在地板上,仔细听着隔壁的声音。
粗旷的呼吸声,像垂死挣扎的老人在和生命做斗争,那样的痛苦,是死死揪住命运的咽喉的痛苦。
这里的孩子在醒着的时候,都是这样痛苦的样子。阿里忘了自己是不是也这样过了,但显然她醒着时很乖,从来不哭,就像现在。她只是厌弃这个小小的房间,每次在女人们准备防潮的时候,她就会逃离这里,去给那个人找吃的。
阿里从窗户望出去,笔直的街道两旁,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这些铁门有些畸形,好像是里边的东西挣扎着要出来,撞击留下的痕迹。阿里以前见过里边的东西,那时候铁门被撞开了窟窿,女人们惊慌失措,尖叫着扑到从门内走出来的人身上,把他按压在身下。
阿里清楚地看到,那不过是个男孩,有着一头好看的金发,还有金色的眼睛,睁开时,就像不凡之物凝视人间。
后来一群穿着红色大衣袍子的男人赶了过来,围着男孩吟唱了什么,阿里听不到那些声音,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个魔鬼在惨叫,她扶着椅子,砰然倒下。
后来她就不再偷看这样的事了。
隔壁的孩子还在尖叫着,好像要把喉咙喊破。
阿里敲了敲墙壁,小声道,“别吵!别吵!我不喜欢听歌!”他那么吵,那些女人待会又来压制他,那些男人又来吟唱,那就不好了。阿里很害怕那些歌声。
隔壁突然静了。
阿里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对方听她的话的,“现在没有人管我们,多好的事情啊,我们可以跳舞,可以玩,我们不用担心被打!你把他们喊过来,我就不和你玩了!”
“歌苓……歌苓……”对方轻声地说话,声音带着无比疲劳的喘息,好像刚从死亡边缘回来。
“约默尔,你好些了吗?”阿里贴着墙壁问道。
阿里的名字不叫阿里,阿里这个名字只是那些取笑她的人们给她取的,她叫歌苓,据说这是教父给她的名字。教父是个很好的人,他终会在冬天给她带回一些可爱的动物,尽管那些东西如今都埋葬在后院里了。
“好多了……刚才好吵……”叫约默尔的男孩轻轻地回答,“你在干什么?你在跳舞吗?好想看看……”
阿里俏皮地笑了起来,她跑到房间中间,踏着脚下的小羊皮靴子跳起舞来,羊皮靴子是教父在去年冬天给她带回来的,她很欢喜地穿上时,教父淡然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羊皮靴子的根部是一块坚硬的铁环,踩在地上时咯咯直响,就像精灵在响鼓上跳跃一样。
“呵呵呵……”约默尔听着声音,也开心了起来。在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像死物一样,只有阿里一个人活着,她有时候无聊了就喜欢和隔壁的约默尔说话,一开始约默尔回答她的只有惨绝的尖叫和女人带来的鞭打,后来,约默尔也慢慢活了起来。
阿里跳了很久,似乎是累了,她随意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寒冷。她的小洋裙绣着简陋的小荷花边,就像灰姑娘住在阁楼时的衣服一样,但是在这里这样的衣服不多见,她算好的了。
“跳完了?”没有再听到声音,约默尔轻声问道。
“默默……”阿里捏起她的小荷花边,低声地叫道。默默是阿里对约默尔起的小名,显得她和他是特别的。
约默尔轻声嗯了一句,他知道歌苓这样叫他时,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阿里玩厌了荷花边,捏起金色的发丝卷在指尖,红唇轻轻启动。
“我要走了,我要……跟一个人离开这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