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央和法利赶上钟塔的第三层楼时,刚好听到教堂外头传来剧烈的轰炸声,像一颗巨大的原子弹投落在这片荒原上一样,整块山坡的地皮已经消失了,裂痕无数,青烟曼袅。他们无法透过密不可分的钟塔石缝看到外面的场景,不过也可以猜测刚才的爆炸声的来源,估计是教徒被暴怒中的夏凡甩在地上的声音。
事实上离央和法利想的并没错,被人以极重之力从高空抛到地上的人的确是教徒,他狼狈地砸在教堂内部,把喷泉水池的雕塑整个砸碎了,喷泉里蜂拥的水流扑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天使,更像某种可怕的恶魔。
但真正受伤的却不是他。
暗沉的红色血液沿着土缝间的分裂渗进黑暗的土层里,滚烫得犹如岩浆,土层内部发出古怪的灼烧的声音,就像某个人的手放在高温的火炉的烧烤一样,又像无数蝗虫在地面逃亡,触手摩擦过的声音,一阵一阵,直到血液渗透到地下去。
沙沙捂着嘴巴,脸色苍白地看着站在裂缝尽头的男人。他依然是银白色的长发,身上穿着黑色的束缚衣,尽管有点灰尘但束缚衣完全没有破损,他白色的靴子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液,那些血从他肩膀低落,在鞋面溅起一朵小小的雪花。
男人的左手消失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肩膀,而肩膀那一块的衣服也变得残破,它没有起到最后一刻保护主人的作用,因为天使的魔法侵蚀了它的功能,在教徒发起攻击那一刻它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
男人原本琉璃色宝石般的瞳孔,注入了鲜红的血色,那些沸腾的血液不断翻涌,在他身体里四处逃窜,像要寻找一个出口冲出世界,肆虐狂杀,但这些怪物般的东西被男人镇住了,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尽管天地间杀机肆然,他也犹如不动的磐石。
教徒从喷泉池了爬起来,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残血,抬眼看着站在烟雾中间的男人,在这个暂时静谧的时刻,他也静静地看着男人,心里不自觉地涌动出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恐惧这个东西的存在了,他是天使,传说中天使其实是无心的,不会产生任何感觉,但是那种恐惧像毒蛇般缠绕他的全身,他又不经意以为自己还是个人类。
和男人的对战过于激烈,他几乎抛弃了自己作为天使的神圣身份,化身疯狗,冒着极大的危险才卸下那人的一只手,但是最后一刻那人反杀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反应,就被轰了下来。
他们都是天性不喜欢说话的人,即使四周安静了下来,战争进入了短暂的一次停歇,他们之间也没有人吱一声。
天地间陷入了死亡的沉静。
但很快教徒和沙沙就会意识到他们错了,男人并不是静止不动的,他从没有停歇战斗的意思,而是静静地酝酿着一股更强的力量。那是一份带着谑怒和肃杀的力量,就像君王在亡国的最后一刻,依然吼叫着王国万岁,然后举剑长啸发出最强的战斗力,它带着王的坚定的王的愤怒,执行着王的命令。
夏凡不是要亡国的君王,但是他的怒气胜于要亡国的君王。因为他这种人有着比君王更孤傲的自尊和骄傲,有着比君王更残暴的狂戾和自信,他是一个平静的少年,但是一旦被吵醒就会变成暴怒的狮子。
当沉睡的狮子睁开眼睛时,血色的瞳孔狞亮了整个世界。
“奇怪……”离央突然停下脚步,望了望脚下的尘土,又看了看四周的墙壁。
“嗯?”正在寻找第三层楼出口的法利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是气温太冷了吗?还是我害怕了?”离央看着自己的手心,表情凝重。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以极快的频率颤抖,就像一个赤身站在雪地上的普通人,“我的手在抖……”
“别介意我也是。”法利摊摊手,他的双手也在以同样的频率颤动着。“不是我们在抖,是整个钟塔都在颤抖。”
“又是机关吗?”离央一听马上跳了起来,躲在法利背后。尽管她知道呤游诗人不太可靠,但是拉个垫背的总是好的。
“拉斐尔应该不是会做这个蠢事的人,一种方法他不会用两次。”法利说。
“说不定他猜到你会这么想,他就是用了第二次。”离央反驳道。
“当然,如果他和我们离央小姐一样聪明的话……”法利笑了笑。离央用手肘撞了他一把,狠狠瞪了瞪他,“你是在取笑我吗?”
“不,哪敢呐。不过拉斐尔应该不会算到我会来他的教堂,所以他也不会预测我会怎么样想他的怪癖行为。总之我们不能把时间花在拉斐尔怎么想我的这一点上,我们得找到第三层楼上去的方法。”法利啧啧直道。
“你说的对。”在对他的说法完全赞同后,离央不再理会钟塔抖动的原因了,她现在最必须做的就是找到“世界”这把武器,虽然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但是既然是神器,就该有神的光辉,即使在黑暗里也会发亮才对。
想到这里,离央突然一愣,想起了在一楼时看到的钟塔顶部的那一束光点,如果她当时的理论没有错,那么那应该就是神器世界的光芒,但是它的光芒为什么要用一面镜子作为辅助?
是为了让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绝对不是,如果报以这个目的,他们就不该被它封存在古老的钟塔里,而是带到博物馆里放着才对。
是为了标志它的位置?也没有这个可能,作为封存者他们知道神器的位置就行了,没有必要作这么多余的东西来暴露神器的位置。
那么反过来说呢?那面镜子是为了隐藏神器,不暴露神器的正确位置,它折射下来的光让人误以为发光的东西在最顶部,而其位置也在那里。这样的误解会让人错过真正的神器,而在顶部等待着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镜面原则,也是人的心理分析原则,很多人在这样压抑又没有光和空气的地方,就像飞蛾一样下意识寻找光源。
看来传说中的落款者也是一个难得的智慧者啊。离央在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句,莫名地兴奋了起来。比起挥舞着刀剑抛洒出鲜血的野蛮斗争,她更喜欢和聪明人博斗,那是无硝烟的死亡搏斗,以智慧为武器,知识为盾牌。
“法利,不用找了,我想我们都错了。”离央又叫住了法利,停下脚步。
法利回过头,“什么意思?”
“我们不该一味地往上爬,我们错了,真正的‘世界’其实不在钟塔的顶部,那个光只是从别的地方折射过去的,并不是镜子附近传去的光源。”离央说,“我们只要找到光源的位置就好了。”
“所以你判定了‘世界’的位置了?”法利饶有兴趣地走了回来。
“推理出结论难道就表示我找到它的位置了吗?你未免把我当神来看待了。”离央翻翻白眼。
“在我心里你就是神啊。”法利笑得妖孽,“智慧的女神啊,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的时候,你一般不会让我停下工作的不是吗?”
看着他无比自信又无比欠抽的样子,离央再一次翻起白眼,“我知道如何根据光路来计算物体所在的距离,应该可以找得到它的位置,希望这个世界的运算法则和我所认识的是一样的,否则我们还要苦逼地寻找呢。”
“这个世界?”法利目光一狞,咬住了一个最关键的字眼。
离央一呛,躲开了他的目光,坐在地上拿出纸张开始了自己的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