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愤怒燎燃了熊熊烈火,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生命撕裂的惨叫和逃亡敲响警钟,她曾经死死封存在记忆的黑匣子里那些不愿想起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可防地潮涌而来,带着血和死亡,降临她的眼前。
“你要活下去吗?”
她咆哮着,脱下碍事的鞋子,她小小的脚丫子上布满青筋,就像是某种怪物在面临劲敌时竖起它的鳞片一样。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巅峰般的超越,她的速度比世界上任何一只豹子还要迅速,脚力比任何的铁锤攻击力都要强大,教徒即使用斧头挡住攻击,依然被那股强力震到远处,而教徒的背后,等待他的也是魔导师愤怒的魔法攻击。
前后夹击,原本占于优势的教徒突然败下了阵脚,灰色的瞳孔却始终不见慌张。他是拉斐尔教士团的神殿骑士,和其他骑士不一样,他们曾受过非人的训练和待遇,他们曾登上世界最高的山,与最强大的种族决斗,潜入最深的海洋,在世界之端地狱之井爬回来的人,即使是死亡他们也不会畏惧。
“你要活下去吗?”
那个古老的像青铜龙钟发出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回响,在那些年里埋藏着无数的记忆,每一件她都没办法去忘记,她不敢忘记,这个世界记得住那个人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连她都忘记,那么那个人就不再存在了。
最后的记忆里,那个人用满是血色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能低头看着他指缝间滴落的血迹。
“回答我!回答我!”他咬着牙吼叫道。
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本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了。这样悲壮的吼叫声不适合一个将死的人。但是四周的咆哮和哭喊声淹没了一切,火焰将世界烧亮,冰雪将世界冻结,海水倾潮湮灭,灰暗的天空就像一个哭泣的老人。他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她才能听得到。
她无神地低着头,像是怜悯一个可怜人的贵族小姐,微微点了点头,“嗯。”
“记住你的回答!记住,这辈子你也不要忘记它。”血色的手印在她小小的脸上印出一个深深的痕迹,然后他把她推进那个深渊般的幽井里。
在记忆的最后,她只听到仿佛青铜之音的声音从遥远的头顶传来,“当新世界到来时,就是你苏醒的日子。我的公主,你是命运种下的种子,是新世界里复苏萨满的神,不要忘记,你要活着!”
那个人是谁?
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
当潮水般的记忆回来时,紧随着回来的就是那个关于那些小小的往事和扼断命运的喉结的魔鬼。
虚魔时代。人类的文明还停留在奴隶的阶段,这是一段黑历史,不论是君主还是教会,没有人愿意把这一段黑历史留给现在的人类,他们要让人类相信自己的文明是顺着历史书记载的铁轨开过来的,没有意外没有断节,也没有那些神秘的不可告人的种族。
但是历史就是历史,从历史里走出来的亡魂不会遗忘那个用血锻造的时代。那时候人类的文明断裂了三次,每一次都是灭族般的厄运,至于由于什么事情引发的毁灭,她已经不再关注原因了。她只知道她是为数不多的从文明的裂缝中走过的幸存者。
萨满一族是那个时代比人类更多艰苦的种族,他们不被视为一种生命,而是被视为一种工具,庆幸的是,统治者认为他们是一种“有用的工具”。有用的工具就要好好利用,不能用的时候就要被抛在垃圾堆里了。这就是整个萨满一族的命运,虽然曾经有一个傻子背叛了命运,但是他也改不了一个种族的命运,他背离命运逃离了,萨满却还是在命运三女神的禁锢中。
在她出生时,萨满一族已经被这样的命运统治了三万年之久了,这样长的岁月,足以让一个狂徒变成绵羊一样听话的工具,即使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即使那个时代魔族的统治已经到达了溃烂的尾声,但是习惯还是束缚了他们。
最终反抗邪恶的统治者的不是他们,而是人类。作为种族中最弱小的人类,靠着谄媚和服从得以存活的生命,崛起的那一刻连神明都颤抖了。
她始终不明白,那些胆小嘴脸的人,为什么始终没有被千万年服从的习惯束缚,依然能在时代里,闯出属于自己的辉煌。和她一样不明白的,还有萨满一族和族部的首领,康斯坦丁。
战争爆发的那一天,他还在外面。她在土垒成的屋里等候,桌上的饭微微氤氲着清香,她看着后山的河,在想康斯坦丁在酒吧里和别人打赌又输掉了贝尔(货币)的表情,或是被香窑里的女人**不愿离开。
但是那之后就没有后文了。
萨满的地盘,再也没有酒吧和窑子,再也没有因为打败了领导者而高兴举杯的武士和笑脸妖艳的女人,在炮声狂响的瞬间,所有名为美好的东西都破碎了。
然后他带着满身的血回到屋里,二话不说把她带离了萨满的故乡。
至今沙沙都记得那个故乡,有高高的山长长的河水有牧羊的少年和远处的草原,那里美丽得像神话。刀剑和鲜血,灭亡了神话。
不知道战争是怎么结束的。人类取得辉煌的胜利,这份辉煌来得不可思议,有人说那是光明神参与了战争,原本神明是不能干涉世间的纷争的,因为实力过于悬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神相提并论,然而其他族民的神来不及露面,战争已经结束了。
最弱小的种族取得胜利,自然要炫耀,胜利者露出分赃的嘴脸,把一切占据所有。而萨满,因此成为了黑历史里最黑的一部分,“懦夫的种族”,这是最初的人类给萨满的称号,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被压榨的最惨,这样还不知道反抗,只能是懦夫。那么懦夫的领袖呢?
只能是懦夫中的懦夫。
这个懦夫的名字,就叫康斯坦丁。这是她的父亲,曾经在床前给她讲最美好的故事在高山上向她宣告那片山是她的世界的男人,那个亲手将剑刃送进魔族领袖的心脏,却默默退出了魔殿的男人。
他坚信魔族不会那么容易灭亡,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人的回归,会再次撩动着安沉下来的湖面。
所以为了保全他的种族,他只能做一个懦夫,尽管这个懦夫杀死了魔族的王。
后来的后来,历史把这个懦夫遗忘了,人类也把这个懦夫遗忘了。虽然说罪人千古留名,但是他的罪恶没有魔族那么深刻,他的奉献也没有勇者那么大,他只是历史洪流里的小人物,小人物注定是被遗忘的。
只有一个叫沙沙的孩子,带着他的记忆从那个战争里走出来。
“你要活下去啊,只有你还活着,康斯坦丁才会继续活着,我不伟大,可是如果没有人再记住我,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了。”
“沙沙,我杀了魔王。”
“沙沙,我把族人都放逐出去了,他们都还活着,都没有死。”
“沙沙,记住,你的父亲不是一个没用的人,在几千年后,即使所有的种族都失去了踪迹,萨满的血依然会在这片大地流淌,这才是萨满最强大的地方。”
“而你,是这个强大的种族新的君主。”
不断重复的遗言,不断重复的脸面,还有不断燃烧的火焰。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町兰小镇的后山坡,还是在那个深渊般的荒井里,她只知道自己要不断战斗,要听话地活着。
要杀我的人,全部都该死。
因为我要活着!
女孩的发和瞳孔,都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她攻向教徒的力气越来越大,带着要撕毁世界的劲。教徒的斧头在格挡下她最后一击时,竟然被撞出了几百米以外,消失在烧焦的森林里。
夏凡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面无表情。她的脸上,带着野兽失控的表情。大概是极大的苦痛和极大的欲望操控了她的理智,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