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亏。
太上元年,剑仙归一联合正道八大宗门,创立正道联盟,自号太上剑仙,其时邪教妖魔远遁海外,莫敢作乱。后两百年,羽化登仙,八大宗门貌合神离,意见分歧,摩擦不断,十年内再未有太上剑仙如此大能者,正道联盟分崩离析,中土战乱不休,再遭浩劫,人民处于水生火热之中,时年死于饥荒之人不计其数,哀嚎震天,饿殍遍地。
民间疾苦,如此一般。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邪教三大宗门玄阴苑,灵魔院,白羽神教借此机会重回中土,大肆招收弟子,宣扬解脱之法,一时间大有盖过正道之声势。
各门派势力所附属的国家连年征战,划分势力范围,抢夺土地资源,其中尤以万剑宗下属千剑国最为强大,国土面积方圆千万里,颇有盛世之姿。
后五十年,国势渐微,新任国主年幼,宦官当权,朝纲不宁,朝廷内外动荡不安。
时任右拾遗的华缘客冒死觐见国主,直言利害关系,呈上奏折,矛头直指大太监李忠清,细数其扰乱朝纲,残杀大臣,欺压良民,逼良为娼等罪名一十八条,每条罪名后附上数十惨案,可谓恶迹连连,人神共愤,满朝文武闻其诉言,皆是恸哭流涕,敢怒不敢言。
华缘客说出了他们心中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
史载:幼主闻其言,怒目而视,“诽谤千岁李忠清,杖毙!众卿家引以为戒!”
后一日,华家满门抄斩,株连之人数不胜数,痛苦哀嚎之声三日不息,鲜血染红半个帝都。
时称“华府之难!”相传华家两位公子在家奴的拼死保护下逃出生天,华家传承之宝“画经”也失去踪迹,李忠清派出大量军队追捕,并发下海捕文书,誓要斩草除根,却无丝毫收获。盛怒之下,又有数十人受到牵连,身首异处。
其后十年,满朝文武皆以大太监李忠清为主,国主虽在,却为傀儡。
……
夕阳西下,染红了沉舟镇大街两边的人们。
“枯藤,老树,昏鸦。”一个少年懒洋洋的躺在墙角,破布衣服贴在身上,对呼啸的寒风恍若不觉,有些迷茫的双眼望着远处的景物,嘴里不时的念叨着什么。
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这个落魄的少年也是熟视无睹,这年头饿死的人比活着的多,对于街边的流浪者,实在不能让人提起怜惜之感。
又躺了一会,待夕阳红媚之时,少年突然从身上变魔术般的掏出一摞白纸和一支毛笔,拍了拍灰尘,站起身来,鼓足腮帮子大声吆喝道:“水墨丹青,天下独绝!”
周围的行人被这句傲娇的吆喝声所吸引,有钱的捧个场,没钱的看热闹,不一会功夫便有许多人将少年围住。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就你一毛孩子,会什么丹青呀,你要是会丹青……。”有人见到吆喝的人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顿时揶揄道。
“如果我会丹青,你买不买我的画?”少年见有人敢质疑他天下独绝的书墨丹青,顿时扯着嗓子回了一句,不过他仍然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句,“不买是小狗。”
说话之人显然也是个倔脾气,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胸前,他的身体极胖,小腿抖的整个身子的肥肉都在摇晃翻滚,伸出粗的如肥牛般的胳膊,指着远处的一棵柳树大声道:“这条街就数这棵大柳树最是耀眼,如果你画的有个七八分相像,这锭银子就是你的,如果画不出来,哼哼!今天我定要砸了你这骗人钱财,天不经地不义之人的摊子。”
少年人一把抢过那锭银子揣在怀里,掂量了下,至少有二两重,心里一喜,将银子收起来,瞥了一眼那棵大柳树,便摊开白纸,准备作画。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小镇上本就没什么稀奇事,只要有点热闹氛围,便能将几里外的人都招来,不一会这里便被围个水泄不通,许多摆摊之人也收了摊子,过来看个稀奇。
“这胖子是谁啊,这样阔气,那个少年又是谁,敢打这样的赌,如果画不出那不就惨了。”
“嘘……小声点,你不是这里人吧,那人是这里有名的方员外,为人刁钻狠辣,那些租他地的佃户,经常因为交不起租子,被逼的卖儿卖女,他有一个外号叫铁公鸡,当自不拔毛之物,他最恨别人说他胖,如果被他听到你喊他胖子,恐怕少不了一顿打。”
听到周围人的解释,刚刚喊胖子的人赶紧闭上了嘴,庆幸自己的声音不大,不然又是一件麻烦事。
“哼哼,我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一个什么模样的柳树来。”家奴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把椅子。方员外舒服的坐下,翘起二郎腿,有滋有味的哼起了小曲,每天在街上逗弄这些落魄之人,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小爷我什么本事没有,只是这丹青之法却是天下独绝,待我蘸墨,给你画出那一棵离愁之树。”少年摊开白纸,轻轻蘸墨,挥毫泼散。
墨汁聚于纸间,笔尖轻划而过,枝条掩映白纸之上,好似姑娘们刚梳洗过的缕缕青丝,短锋交织,似春风拂过,披着嫩衣的杨柳,摇摆着轻柔的枝条,婀娜多姿地舞动身躯,吟诵催耕曲。中锋挥毫,轻风将它们的下梢一起托起,默默之间,墨珠流转,又刷得垂下了,仿佛女孩们披散的长发。
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
好一幅春风怨柳图!
“好丹青!”
街道上安安静静,全场的人看的痴了,直到有人发出喝彩之声,大家才反应过来。
“这个破丹青,我家随便一抓一大把。”虽然心里也很佩服少年的画技,可是嘴上却不能输。
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多知道方员外的凶名,并不敢多嘴。
少年佯装发怒,卷起破烂的衣袖,抹了一把额头间的汗珠,脸色通红:“你说我这幅画到底有没有达到你的标准。”
方员外刚想说没有,可是见少年手拿毛笔,怒目圆睁,只要他下一句说出不好,便有打架之祸,虽然少年身材瘦小,并不一定是他这位大腹便便之人的对手,可不管这场架谁输谁赢对他都没好处,如果他赢了,传出去肯定是方员外欺负一个瘦弱的孩子,如果他输了,大家一定会说方员外外强中干,连一个面色饥黄的少年都打不过,所以这场架是绝对打不得。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低头,“你的这幅画还凑合,那二两银子是你的了。不过……”,方员外圆眼一转,话锋打住。
少年听到方员外说银子是他的了,心中一喜,又见他话机有变,虽不想搭话,怎奈好奇心颇重,“不过什么?”
方员外掏出一锭比刚刚大数倍不止的银子,递到少年胸前,眯着眼笑道,“我承认你的柳树画的很好,可是,死物终究是画不出神韵,如果你可以画出神韵之物来,这锭银子便是你的。”
少年瞅了一眼那锭银子,至少有十两,这些钱够一个普通三口人家维持半年生计。
少年也学着方员外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好,你说!”
周围的人原本见热闹看完了,都准备去忙事情,可是此时又见高潮,整条大街都给围的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有铁公鸡之称的方员外在输掉二两银子后又要玩什么花样,这个少年可不是老油子的对手。
方员外见少年上钩,暗笑道,“少年心性,不过是随便耍了个伎俩,立即就上钩了。”转念一想,对方不过是一个少年,就算陷入自己的泥坑之中,也不值得面露得意之色,“我想让你画一张神韵之作,你觉得画什么最妙。”
少年微微一笑,“若论神韵,自然是万物灵长占得优势,男人如泥,女人如水,男人油满肉多,污浊不堪,水是万物之源,神韵无比。”
周围的人听得少年之言,都是哈哈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讽刺方员外肥胖多油,污浊难闻。
方员外一滞,自然也听得出其中暗讽之意,心中极为恼怒,可是却不能立即翻脸,上钩的鱼如果受了惊吓,很容易就会挣脱逃走。
顺着少年的意思,方员外抚着突起的肚子,阴着脸,眯着眼睛沉声道:“那你可知道在这清水城中哪位女子最赋神韵之色。”
少年一怔,他落魄街头,各处辗转,到这清水城附近刚过半月,却是不知此处风情。
不待方员外详解,周围的行人俱是面露陶醉之色,原来半年前有一位如仙人般的女子从都城返回清水城,经过沉舟镇时被街边的这棵大柳树吸引,驻足欣赏,引得街上居民争相围观。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赏。
只听此女幽幽轻叹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然后便骑马绝尘而去。
此女说的句子正是此镇名字的由来,可是经她一叹,竟别有风味。
有人去清水城打探此女来历,方知原来是大将军夏重天之女夏雨合,在得知父亲战场遇袭负伤后回家探望。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万重天。
说的正是千剑国大将军夏重天,万里东风笑对青山,可见其英雄几何。
听完众人的叙说,少年方知天下间竟然此等仙女,遂心生向往之情。
“既然你已知道这清水城中谁最具神韵,可敢挣我这十两银子。”方员外肚子一挺,站起身来,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之感。
此时的少年目露好奇之色,倒不是他真的想挣这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俗尘万事过,片叶不沾身,万事随心便好,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便有此惊人之画技。
不过有人愿意送钱,他自然也不会拒绝,“有何不敢,不知我如何才能见到此女。没有见过真人,此幅丹青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的一名家丁刚从清水城回来,探听到明日辰时夏雨合会到清水寺上香为其父祈福,那个时候你便可见她一面,只要你画一副她的画像,这十两银子便是你的。”说完又掏出那十两银子在少年面前晃了一圈。
“那我画好画像后又如何给你?”
“我会叫我的一名家丁今夜便随你同去,等你画好后,交给这名家丁,他自会将银子给你。”
“一言为定!画好后我自会交于你的家丁。”
围观的人见方员外和少年人起身离去,俱是议论纷纷,想赚方员外的钱,这个少年郎恐怕讨不得好,过了一会已是申时,众人纷纷散去,该做饭了。
走在路上时,方员外知道了这名少年叫做华一凡,到这沉舟镇上也是凑巧。
方员外带着华一凡吃了一段饭,虽然他一再推辞,可是盛情难却,吃饭之时方才发现,铁公鸡之名可不是白送,这一顿饭除了一碗白饭,两根白菜,再见不到其他青绿之物。
虽然在心中骂了这个死胖子、铁公鸡几百遍,可是华一凡仍然将这一碗白饭吃净,对于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来说,这伙食已经算是很好了。
吃好饭,方员外叫了一个家丁带着华一凡乘船前往清水城。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方员外露出奸笑,“你这少年郎想赚我的钱,哼哼,清水城这些日子专抓描画丹青之人,至于那个家丁我一个银子都没给,这次我叫你去的成,回不来,哈哈……”。
难听的大笑声回荡在夜幕之中,尖酸之音惊起数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