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之怒气冲冲跑到街上,一路追了下去,跑了百米,竟然也未见到那个贼人。正气怒间,目光扫过一条小巷,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灰衣的中年瘦子叼着根稻草,优哉游哉的靠在墙上,手里面正是自己的钱袋子。
王宣之不动声色,缓缓朝那巷子走去。
那瘦子数钱数得正欢,心中得意,今天就干了这一票,顶往常十天半个月都有余。正想着今晚哪里乐呵乐呵去,肩上一沉,被人一把抓住。
“收获不小是吧?”王宣之冷冷道,一膝盖踢在那瘦子肚子上。
那瘦子顿时惨叫一声,捂住肚子,倒了下去。
“给你点教训,好叫你知道我的厉害。”王宣之蹲下捡起钱袋,从里面摸出几枚五铢钱,丢在那瘦子面前,“还是去找点正紧活计,我也不拉你去见官了。”
王宣之起身要走,那瘦子眼中精光闪过,身子暴起,狠狠推了王宣之下,劈手夺下钱袋就跑。
王宣之被推到在地,顿时一懵,随即也是跳起发足狂追。那瘦子窜进大街,随手扯乱街上的摊位摆设,企图阻止王宣之。
穿越之后的经常锻炼让王宣之体力不错,始终紧紧缀在那小偷身后,不过几次想要拉近距离,都被这个熟悉地形,滑不溜手的小偷给跑了。
王宣之边跑边喝道:“小贼休走,看你往哪里跑。”
街上行人听到,大多竟然侧身让开,竟然没有人来帮忙拿人。
王宣之顾不得心寒,竟然被这小偷给跑了,实在可恨。正后悔自己刚刚大意时,前头传来一声惨叫,那小偷被一个绿袍汉子打倒在地,捂住脸的手缝里噗噗往外面流血。
“多谢壮士出手,在下剡县王衡,不知道壮士如何称呼。”
这绿袍汉子长的好生雄壮,浓眉大眼,留着一把美髯,看着便觉有一身正气。
“上虞秦重(第四声),”这汉子弯腰拾起王宣之的钱袋,抛了过去,“小兄弟,数数,看少了什么没有。”
王宣之将钱袋在手上一颠,便收进怀里,笑道:“钱财不过小事,倒是这小偷好生嚣张,青天白日当街抢夺,我这一路追下来也没有行人帮忙,还多亏了秦大哥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这人叫陆迁,是个惯偷,今日正巧被我撞见,还能让他跑了?”
“秦庄主,我陆迁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这仇我记下了。”那贼儿陆迁捂着脸倒在地上,手上满是血迹,唯有那双眼睛中满是怨毒。
秦重眉头一竖,一脚蹬向陆迁肚皮,喝道:“那便让你记得更牢些。”
那陆迁顿时身子弓起,嘴里惨呼一声,唯独那双眼睛甚是狠毒。
“秦大哥,何不将此人送官,人赃俱获,让他去大牢里吃几月牢饭也好。”
秦重听了,不由神色一黯,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只听远处传来喝骂声。
“走开,走开,大白天的当街聚集想要干什么,想造反么。”刚刚一番动静,让周围过聚拢了不少路人,此时外圈有个声音骂骂咧咧,随即人墙开始松动,再然后几乎便是一哄而散了。
王宣之见到十来个灰衣皂帽的公门衙役簇拥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过来,这人五短身材,眼小鼻小,留着上唇的胡子,一副精明相貌。
王宣之看那官员神色不善,还以为是恼怒大白天发生偷窃之事,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剡县王衡,初到贵县不想今日遇到窃贼,一路追赶至此,庆幸这位大哥仗义出手,拦下这贼偷,人赃俱获,还请这位大人治罪。”
这官员板着脸,瞟了王宣之一眼,一脸不耐烦的听王宣之说完,竟只是挥挥手,理都没理一下。
“啧啧,这不是秦捕头吗?这人是你打的?宝刀不老嘛?”那官员语气不阴不阳,让王宣之顿时皱起眉头。
秦重眼露鄙夷,呸的吐了口浓痰,正色道:“不错,人是我打,如何?”
“陈大人,陈大人,您来的正好,您要是再晚来半刻,小人便没命了。”那贼偷陆迁如见救星,大喊大叫。
“陆迁,同本官说说,刚刚是谁将你打成这般。”
“大人,是他,就是这秦重,仗着自己以前是县里捕头,每次都对小人横加侮辱,今日小人顶了一句,就把我打成了这副模样。”
秦重怒目圆睁,这贼偷竟然血口喷人,颠倒黑白,铁拳捏得崩响。
那陆迁故作惊慌失措模样,连滚带爬到那官员身后,指着秦重道:“大人您看,这匹夫又要打人了。”
那陈大人嘴角微微翘起,朗声道:“秦重,你当街无故伤人,如今人证在此,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你虽曾为本官下属,但律法面前又岂能容情,来人,将伤人的秦重拿下,带回县衙受审。”
王宣之脑子灵光一现,秦重做过捕头,他的上司不正是分管治安缉盗的县尉?而上虞县尉是谁,不就是上虞陈氏族长陈群之子陈猛么。
陈猛手下衙役拿出绳索,四散合围过来。
秦重虎目瞪起,大喝一声,犹若晴天霹雳,“谁敢上来试试。”
那些衙役吓了一跳,或是畏惧秦重往日威名,竟然一时没有人赶上前。
县尉陈猛顿时板下脸,厉声喝道:“还敢拒捕,都给我上,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吗?”
那些衙役踟蹰不前,正要鼓起一口血勇,奋起向前时,便听一声大喝。
“慢着,这位大人,在下方才有言在先,秦大哥是缉盗出手,依我朝律法,伤人不致死者,可免刑责。如今我为人证,亦为苦主,大人主管刑法治安,难道不知我朝《晋律》不成。”王宣之一声大喝,站到秦重身畔。
陈猛大怒,道:“你是何人,我乃本县县尉,还需要你一个小子来教我断案不成,若不滚开,连你一起拿下。”
“放肆,你身为朝廷八品县尉,断案如此草率,朗朗晴天,还有没有王法。”
陈猛冷笑一声,“好个嘴利小子,我便问你,你说这陆迁偷窃你钱财,被你追到此处,又恰恰被秦重打倒,除你之外还有人证?按律法苦主可算不得证人,哼哼。”
“你问问四周百姓,谁敢为你作证?”陈猛单手一挥,满脸嘲笑之意。
王宣之环视四周,目光触及之处,那些百姓纷纷躲避,竟无一人敢为王宣之作证。
“虽无证人,但这一路之上满地狼藉,又作何解,分明是贼偷企图阻拦在下所为,难道大人看不见么?”
陈猛见这小子言语之中十分不敬,心中恼火,“好你个小子,我看是你见财起意,意图劫掠,来人,把他一同拿下。”
“慢着,我有人证,”王宣之不紧不慢,指向人群一角,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不是秀珠是谁。
王宣之一路追着小偷出去,秀珠不放心,便沿路跟了过来,待瞧见惹出这么大风波,吓得小脸煞白。
王宣之使个眼色,道:“小娘子,刚刚你也在场,可否愿意做个人证。”
秀珠见小郎君故作不识,当即反应过来,使劲点了点头。
陈猛见到秀珠长得貌美,虽然年幼,但自有一种天生媚骨,甚是勾人,又见其衣着华丽,料想出身不差,只是从未见过,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娘子,祸从口出,你要小心回答。”陈猛话中带了几分威胁,看那小娘子怯生生的模样,料想不敢乱说。
秀珠看了小郎君一眼,当下将刚刚在路那头见到王宣之追赶小偷之事说的绘声绘色,又说到是这个绿袍大汉一拳将小偷打倒,还将钱袋还给王宣之。
王宣之满脸笑意,看着铁青着脸的陈猛,不禁心中大笑。刚刚自己便看到小侍女在场,此时喊出来,刚刚好。
陈猛则是脸上肌肉颤抖,恶狠狠道:“这里这么多人,岂能听一个女子之言。”
陈猛目光一转,指着人群中一人,喝道,“你,给我过来。”
不待陈县尉说完,四周百姓原本就远远站着,此时顿时作鸟兽散,方圆百米之内,竟然没有一个百姓,周围商户也是纷纷关门,不敢冒头。
陈县尉涨红了脸,气的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混账。”
“这位大人,我的人证在此,你的人证又在何处,是非曲直,该明了了吧。”王宣之昂起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县尉陈猛。
陈猛一挥袍袖,便打算一走了之,不远处又一个声音道:“慢着,我也可为秦庄主作证。”
那声音由远及近,过来之人风尘仆仆,显然是听闻消息,急急赶来的。
“武兄弟,你来的正好。”秦重见到那人,脸露笑容。
陈县尉则是脸色更黑,几乎是咬着牙道:“武达,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来看你如何纵容贼盗,诬赖好人的。”
这时风向陡转,四周渐渐又有百姓出来,指指点点,让陈猛好不恼火,于是一挥袍袖,骂道:“走。”
“慢着!”王宣之又是一喝。
陈县尉压着火转过身子,今日便是这个外乡人坏了自己好事,这帐绝不能善了,想不到此时得了好处,还敢阻拦自己,当真是嫌自己命长。
“这位大人,你好像还忘了一件事情,”王宣之单手一指,指的正是匍匐在地的贼偷陆迁,“《晋律》有言,诸强盗,不得财徙二年;一尺徙三年,二匹加一等;十匹及伤人者,绞。那贼人盗我钱袋在此,大人可以看看,该当何罪,在场之人也可看看,我这里到底有多少钱财。”
王宣之说罢,将怀中钱袋丢在街上,里面不但有五铢钱,更有数片金叶子,其价值足够将这贼人处死百次。在晋律之中,抢劫是重罪,抓住便是流放,如果抢劫的财物超过两匹白绢,便要被流放六年,实际则一般是充作劳役或是兵役。若是财物超过十匹白绢的价格,那么便要被处以绞刑。此时一匹白绢大概值钱一百文五铢钱,十匹也就是一贯五铢钱,不到一片金叶子价值的十分之一。
那贼偷陆迁听王宣之如此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抱住陈县尉的腿,“大人,救命啊,那小子胡说八道,我,我没偷啊。”
陈县尉瞧见陆迁那副血泪横流的丑陋模样,竟然还敢用污秽的爪子拉扯自己的官袍,顿时一肚子火气找到了释放之处,飞起一脚将其踹开,恶声恶气道:“把这贼子给我拿下,带回县衙好生拷打。”
“大人,大人,您不能抓我,那小子是诬告,看在小人平日对您孝敬的份上,您开恩啊,大人。”
陈县尉眉头皱得更深,喝道:“给我掌嘴,看你还敢胡言乱语编排本官,本官何曾认得你这下三滥。”
陈县尉不敢再停留半刻,命衙役拖着被打成死狗一样的陆迁,灰溜溜的离去。
“喂,陈大人,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该怎么判案,我们可都等着看呐。”
陈猛走的远了,才听到身后王宣之戏谑之言,随即那边人群爆发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