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日,即便夜深,依然潮湿闷热。
若换做之前,没有空调,王宣之绝对难以安眠。
《庭训格言》中有一则训文叫《心静自然凉》,大抵便是如此。从穿越最初的震撼,再到此时开始缓缓融入古时的生活。王宣之感觉到自己的那份淡然,既然回不去了,那便好好开始吧。
早起的习惯根深蒂固。卯时初刻,天光蒙蒙,王宣之便出门晨跑,沿着晋溪小跑出去数里,便又返回。
因为深知锻炼身体是急不来的,所为每日晨跑的路程也就是循序渐进,每次多了数百米而已。
回到小院又由动转静,打了一遍太极。
小侍女秀珠准备好了早饭,王宣之用过之后,便命人准备马车,前往香炉山书院。
学堂中依然空无一人,王宣之便舒服地盘腿坐下看《三国志》,昨日看完了《武帝纪》,却是不想看曹丕,便跳到了《吕布张邈臧**》。
不知何时,窗外又飘来一声冷哼,“啧,又来学堂故作姿态么?”
王宣之抬头寻去,这次那人却是尚在,蚕眉微皱,嗔怒之态却甚是可爱。
“呵呵,早上湿热,起早罢了。”
“哼,纨绔子弟,明日不许那么早来,同你共处一室,哪怕是学堂,本姑娘也怕脏了名声。”
王宣之却是了然,原来范蕙兰也是打算在学堂里看书的。昨日大概便是看到自己在了,才留下一声冷哼,负气而去。
虽然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但是王宣之也不打算让出这个学堂,把目光从窗口收回,笑道:“这书院虽是你父所建,但范师可从未阻止学子提早来此学习。小师妹若是觉得我碍眼,大可回自己房中。”
“你。。。”范惠兰气的跺脚,贝齿咬着下唇,秀目中阴晴不定。找父亲么?这个王宣之虽然是个纨绔公子,但是在学堂上还算安份,父亲为人公正,赶走王宣之之事肯定不会去做。
在学堂窗外站了半晌,眼瞅着王宣之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范惠兰认定了王宣之这是故意为之,气嘟嘟便走了,路过门口,还狠狠朝木门踹去,随即却是发出一声娇呼。
王宣之抬头望去,嘴角挂着一弯微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呵呵。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学子陆续而至。
魏广今日心情甚好,一路眉飞色舞,一张咧开的大嘴四周满是胡茬。诸多同窗看到,都远远躲开,事出寻常必有妖啊,何况魏广笑起来的那副尊荣不但透着傻气,更是奇丑无比。
“子恒、子恒,昨夜真是痛快,家父一尝这酒便是赞不绝口,待听了我们的计划之后,也是极力赞成。”
看到魏广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王宣之便知事情成了,不过这不过是自己随手为之,也并未觉得多少兴奋。
“对了,子恒,昨夜你五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倒是吓了我们一跳,剩下那点酒便给他拿去了。”
王宣之不禁莞尔,果真如此,这才是东晋第一狂士的风格啊。
“昨日傍晚,五伯父闻到我院中酒香,便问我何处得来,我只得告诉他你那里还有。呵呵。”王宣之笑的促狭,小无赖遇到大无赖,看谁拗得过谁。
“原来如此,子恒,你五伯当真是性情中人,父亲和我陪着喝了半夜,好不痛快。”魏广却是脸上无异,反倒颇感兴奋。
“今日休学,同去我东郊别墅,赶紧研制这蒸馏酒才是,晚上咱们群芳院里玩耍去。”魏广笑的猥琐,酒色果然是其最爱啊。
王宣之点点头,便又垂头看自己那本书去了。
魏广纳闷自语,“这史书有何好看?还能比群芳院里的姑娘好看?”
范蕙兰正抱了书本自旁边走过,闻言气道:“无耻纨绔,真是脏人耳朵。”
魏广抬头一瞧,只见小师妹范惠兰一脸气嘟嘟的样子,哪里还敢顶嘴,赶紧正容肃穆,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宣之瞧见,不由呵呵一笑。
“无耻。。。”
“厄!”
从兄王冲之跟往日一般,前呼后拥,挨着时辰踏入学堂,浦一坐下,便有同伴过来恭谨问候,王宣之抬头撇了一眼,其中最勤者正是虞谦。
收回目光,却觉身畔衣袂晃动,范蕙兰迈着莲花小步,走到王冲之身边,轻声道:“君平,今日小暑,正午暑气正甚,蕙兰早上煮了绿豆汤,休学之后不如留下食一碗再归?”
王冲之浓眉一挑,颇有些得意,正要答应,忽又想起一事,眉头皱起,有些犹豫道:“今日还要与仲达等谈事,还是改天吧。”
“那不如请仲达等人一同留下,早上我煮了一锅,应该够了。”
虞谦等人起哄,笑道:“小师妹心灵手巧,煮的绿豆汤定是美味,我等今日都是沾了君平的光啊,不然这等美味,却又几时得尝。”
范惠兰平日虽女扮男装,儒袍翩翩,颇具英气。此时诸学子起哄,不由两腮染红,可爱莫名。
“休得胡言,小师妹的绿豆汤又怎是你们吃的,学堂规矩,不供午饭,大家都回剡县吃去。”王冲之忽然斥道,吓得众人一惊,范惠兰也被吓得不轻,瑶鼻微皱,眼眶里瞬间便有水汽泛起。
“小师妹,今日却有要事,还是改日吧,对不住。”
“哦。。。”范惠兰呆呆答应一声,恍若去了一半魂魄一般,跄跄回到自己位上。
王宣之侧目瞧去,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了,不由心中有些怜悯。
小师妹对于自己从兄王冲之的爱慕之意,很早便为同窗所知。记忆中,王冲之便经常留在书院吃午饭,是为数不多的几人可以在书院里用餐的学子。
“也许是小两口闹矛盾了?”见惯了后世里小情侣间的嬉笑怒骂,王宣之对此也不甚奇,虽觉得自己从兄有些古怪,却也没放在心上。
离范师巳时开讲,尚有些时间,学堂里还是比较嘈杂,大家三五成群,天南海北地瞎聊。
王冲之等人的位置都很靠前,虞谦这时也在王冲之边上,低声交谈几句之后,便大声对周围几个士族子弟道:“今日小暑,虞某做东,请大家去县上得月居饮酒清谈,如何。”
有人请客饮酒作乐,大家当然愿意,一下子便有不少人围拢过去。
不过去的出了王宣之等人,剩下的便只是一些寒门士子。
“仲达兄有何好事,今日观你气色便知定有喜事临门啊。”
“是啊,仲达今日神完气足,想必有好事宣布喽。”
虞谦脸上敷着厚厚bai粉,闻言不好得意,拱手道:“无甚喜事,只是家父昨日传书,言称本州大中正,安东将军郗恢不日便至剡县,同行的还有太宰令新蔡人干珍。这太宰令此行奉皇命督办御酒皇商一事,家父此番也是有意竞争呐。”
“哦,原来是为此事,谁人不知余姚虞氏庄园中盛产美酒,色如琥珀,名达会稽啊,这次必让干令使青眼。”
花花轿子众人抬,虞谦满脸喜色,颇为享受。
这时又有人道:“这郗将军贵为本州大中正,按理此次定品当去郡上,怎么会来剡县。”
虞谦闻言,哈哈大笑,“元务兄,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君平兄在此,你还猜不出郗将军为何来剡县么?”
有人恍然道:“是了,右将军乃是郗将军祖父文成公的东床佳婿,郗将军南下会稽,自当先至金庭拜见姑丈和姑姑。”
话说当年太傅郗鉴派人到王家择婿,王羲之在东床上坦胸露肚的吃东西,郗鉴反而因此认为王羲之大才,选为自己的女婿。后来便有了东床佳婿这个典故。
众人闻言,不禁又朝王冲之看去,眼中不禁艳羡。何为江左顶级门阀,朝堂之上尽皆是姻亲,族人,他日步入仕途,成就又岂能凡俗。
王冲之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微微朝大家拱手,本月十八乃我会稽学子赴会定品之日,皆时希望诸公皆能称心如意。
“多谢君平兄,到时还望为同窗在郗将军面前美言。”
九品官人定品是在此士族子弟的头等大事,今年书院中参与定品的学生不在少数,现下同王冲之搞好关系,以王冲之同郗将军的姻亲关系,到时美言几句,定品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学堂上并不是人人对王冲之艳羡拍马,也有不少学子冷眼想看,划清界限,这些人大都为寒门子弟,将来就算不入仕途,也只能当个整日被公务羁绊的浊吏,永世没有出头之日,清贵显职更是想都别想。
这其中便有一个寒门学子,名为徐曹,山阴人士,家中最早以酿酒为生,后来徐太公经营有道,家酿的山阴甜酒为南迁士族高门所喜,家业始大。传到徐曹父亲徐黄手上时,更是拿下御酒皇商的美差,从此家财万贯。只是徐氏再有钱,也只是下等手艺人,而且经营商业,更是被士人耻笑。
徐黄从小便深感身份地位的重要,从徐曹这辈开始,便开始送到学堂读书,期望可以光耀家族门楣。
这虞谦等人平常在学堂便是嚣张跋扈,今日竟然又高声谈论御酒皇商一事,浑然未将他山阴徐氏放在眼中,气的徐曹重重冷哼一声,“我山阴甜酒称绝江左百年,太宰令素有清名,定会秉公持正,为天子选择美酒。”
虞谦等人闻言自是不乐,士族与寒门不就水火不容,虞谦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虞氏自有酿酒秘法,远胜你山阴甜酒,到时再有琅琊王氏相助,大事可成矣。”
王冲之这边自然摇旗呐喊,拼命鼓吹虞氏的美酒,嘲讽徐家的甜酒。
王宣之冷眼旁观,心道:“这山阴甜酒想来便是后世的绍兴加饭酒,色泽橙黄清澈,酒香浓郁,酒味鲜甜醇厚,而且越陈越香,美名流传千年而不衰。至于虞氏的什么琥珀酒却是不知道,也并未尝过。”
王宣之又比较自己昨日蒸馏出的酒,原酒用的是魏家酿造的黍米酒,却是差了山阴甜酒数个档次,不错蒸馏加工之后,应该相差不多,但要胜过却还是比较难的。
这是魏广探过头来,低声道:“我看都不如咱们昨日的蒸馏酒,子恒,你说我们也去参选这个御酒皇商如何,美酒再加上你们王氏的关系,看他们如何同我们争。”
王宣之笑笑,不置可否道:“子通,我们这酒尚是半成品,时间太短如何同他们争,还是耐心等家中酒师来完善此法。”
魏广朝那边努努嘴,“就是看那帮人不爽,特别是那个虞麻子,找机会非揍一顿不可,你那个从兄也一样,天生一副欠扁的样子。”
王宣之不禁一乐,“淡定啊,淡定。”
“哼,自不量力,跟你们两个异想天开的纨绔坐在一处,真是脏了我的耳朵。”说话的是本就闷闷不乐的范蕙兰,听见魏广低声咒骂自己的心上人,忍不住便开口责骂了。
魏广本想顶嘴,数落一番王冲之的**罪证,让范惠兰好好认清谁才是真纨绔,真**。
这时范宁却是走进学堂,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