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垂。
属于夜色的蛇虫鼠蚁渐渐多了起来,原本安静的区域开始散发出各种细碎声响。
看着昏暗的乱葬之地,言蓝紫心中生出一股不适,仿佛那扫面而过的凉风都携带着一丝阴气。
害怕倒不至于,只是在失去了原本坚定的无神论立场之后,心头难免有一丝难以描述的戚然,总有一种无法适从自内而外流窜,不自觉间,言蓝紫缩了缩身子。
“怕还是冷?”
品味了一下安幕遮语气之间的调笑,言蓝紫没有好气道:“怕又怎么样?冷又怎么样?”
“怕是好事,冷是坏事。”
“怕还是好事,怎么个说法?”
“怕就是有所畏惧,对神鬼心中有所畏惧之人,一般都不敢行大恶,这难道不是件好事?而冷的话,说明你体魄太弱,该暖暖身子了,不然风寒入侵要得病了,你若抱恙,于我而言,难道不是坏事一件?”
“算你有理。”
“不过无论好坏,解决之道还是一样。”安幕遮从包袱里取出一坛小酒道,“这坛果酒,乃宫中特酿,酒性温和,具滋阴润燥,美容养颜之效,你喝下热热身子,也顺便壮一下胆。”
“我素不饮酒。”言蓝紫摇了摇头,任安幕遮说的天花乱坠,酒终究是酒,麻醉身心。
事实上,她一直都不明白酒这种东西为什么要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是具备客观上的必要性的。
而在酒上面,她真的找不到。
难道就因为可以作为乱性的借口?就像那些背叛婚姻的男人那样。难道就因为可以作为侵害他人的手段?就像中世纪欧洲的贵族那样。难道就因为可以成为瓦解他人防备的工具?就像绝大部分商场上所盛行的那样。还是因为与“字如其人”一样可笑的酒品即人品?
不过眼下,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令他感兴趣的是安幕遮的包袱。
“你这包裹里到底还为我准备了多少东西,还是一并拿出来吧。”
“干粮与水自不用多说,你也见过了,还有一袋无味的驱蚊香囊,这种无味香囊炼制不易,再加现在蚊虫不多,我随手打杀即可,暂时还不舍得拿出来,不过按这样的势头下去,怕是不能幸免了,另有一瓶醒神药水,待得你疲乏之时,涂于人中,即立竿见影,还有两粒续命神丹,只要不是当场丧命,无论伤势再重,都至少能拖上个把时辰。”
“你就这么没有自信护我周全?”
“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我若真没有信心,你以为我会允你一同守株待兔?”
“也是,看来有准备的安幕遮比捕快王爷这个绰号更适合你。”
“有准备的安幕遮?听起来倒是贴切,那本王就准了。”
“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有还是有的,只是那东西不大好开口。”
“你这分明是故意勾我兴致。”
“真是冤枉,那东西你需要之时会对我感激的痛哭流涕,若不需要之时怕是会骂我个狗血淋头。”
“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言蓝紫的心绪,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当真要知道?”
“当真。”
“不后悔?”
“不后悔。”
“哈哈,出于人有三急的考虑,我还带了一叠如厕之纸以备你小解之需。”
顿时面红耳赤的言蓝紫偏转过头,不让安幕遮直视她的窘迫,心中一声低骂:“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和安幕遮的相处颇有一种多年老友的亲近,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即便自诩心性成熟,可终究不是那种对于男女之事都早已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妇人,在这种涉及生理上的事情一时间难免有些尴尬。
待得脸上红潮稍退,才回转过头:“看着我出丑你是不是很开心?”
“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不说这个了,这御寒果酒你真不喝?”
“真不喝。”
“那我渡点真气帮你活络血脉,等等,有人来了。奇怪,竟然只有一骑。”
言蓝紫的视野之内虽然仍是空无一物,但是对于安幕遮超常感知早已见怪不怪:“难道不是应如泽,只是个路过的?”
“应该不是路过的,按蹄声变化来看,似乎是直朝这边而来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双人共乘一骑?”
“距离太远,无法判断,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驾车与骑马其实异曲同工,应如泽会驾车应该也会骑马。再说,总不可能那幕后之人连几匹马都提供不起吧。算了,多想无益,反正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小心隐藏吧。”
两人的沉默之中,一骑直直冲进了乱葬岗,马背上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勒缰下马,结果一个不慎狠狠摔落在地。
青年挣扎着起身,不顾身上的灰尘,迅速打量着周围,然后在一显眼处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双裸露在草席之外的绣花鞋,如此眼熟。
仰天大嚎:“姐姐,我对不起你啊。”
顷刻之间泣不成声的青年脚步踉跄的奔向了应如是。
双腿一屈,重重的跪倒在因他而死的女子身前。
单薄的身子在每一声哭泣中颤抖,无数刻骨铭心的往事在男子脑海这种闪现。
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吞咽了一下口水,将手中巴掌大的薄饼轻轻撕下微不足道的一小块放在口中,然后将剩下的全部递到了他的手上:“姐姐已经吃过一个了,这个给你吃,慢慢吃,别噎着。”
那个虽然依旧瘦弱,却已经开始展现出美貌胚子的少女,在躺在杂草堆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他旁边整整哭泣了一夜之后,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如泽,如泽,快醒醒,快醒醒,姐姐找到事情做了,姐姐有钱带你去看病了。”
那个在一个不应该成为女人的年纪成为女人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脖颈上的伤痕,将一袋铜钱递给了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千万别跟私塾的老先生说是姐姐给你的钱,明白了没有,老先生问起,就说是一位不认识的大善人给的,记住了没有,一定不能说。。。。。是姐姐。。。。。。的钱。”
那个终于不用再接受非人待遇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她自己的脸庞,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你为什么要学人家出去打架,姐姐为了你把这一辈子都糟蹋了,你难道就不能用心念书为我们应家光宗耀祖吗?”
那个在眠月楼渐渐获得一席之地的青楼女子,轻摇蒲扇:“拂栏春风在,伊人何所踪,但求一青鸟,连理两心通。不错,不错,虽说不够工整,但是贵在郎朗上口。对于命题即兴而做,称的中品了,你有此才情,姐姐很是欣慰。”
那个终于成为眠月楼花魁的女子,语态苍凉:“真心读不下去,也就算了吧,秀才品位虽低,也是功名了。姐姐的积蓄,你若少些应酬,也够你一生有余了,
找个中意的良家女子吧,姐姐找人帮你说媒去,待你成了家,姐姐这辈子,也够了。”
这个伴随了他一生的成长的女孩、女人,就这么死了。
情至深处的男子猛然掀开草席,将应如是的尸体紧裹怀中。
“安敬思,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