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停尸房。
言蓝紫用左手掩住鼻息,右手掀开了车夫尸体上的那块遮尸布。
待得那股几乎是扑面而来的恶臭稍稍消散后才仔细观察这具尸体。
车夫从死亡到现在已经长达五天之久。未经防腐处理的尸体在这种算不上寒冷的时节开始进入腐败过程也很正常。
所幸的是,车夫临死前的神情还是依稀可以分辨的。
这个车夫的确是不曾受过胁迫的,因为他不曾有过惊慌和恐惧。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愚钝,在被挟持之时不可能不去思考失去当自己价值不复之后的下场,,而他的死亡原因是胸前一掌毙命,哪怕劫持者出手再快,他就算无从抵挡,也不可能对他的死亡一无所知的。
那么这个车夫主动留下劫持者线索的可能性就是零。
解开尸体上身的衣裳,一个血红的掌印展现眼前。
这是这场绑架案目前为之可以完全确认的唯一物证。
“这是什么武功,拥有什么样的身手才能做到这种地步?从中能否找到线索?”
“赤血掌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武学,就算练到极致落掌无影无色勉强算是三流高手,会这种武学的人并不在少数,据我说知,仅仅是刑部就有五人曾经修习过赤血掌,整个京都之内怕有数百人之多,这还只是明白上的数字,应天城内鱼龙混杂,不显山水之人太多,实际上可能还不不只这个数字,单单凭身手这个切入口去寻找,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动静太大。”
言蓝紫点了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如果如此简单就能解决问题,这场比试才是真的没有意义。
但是她还是很仔细的盯着这个血红掌印,仔细到整个人都沉浸其中,认真到一旁的安幕遮都有些诧然。
这具躯体上拥有太多太多的线索了,但是如果没有仪器的帮助,她能解读的东西却有限的可怜。
认真到一旁的安幕遮都有些诧然。
“这掌印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又有什么神奇的法子?”
言蓝紫笑而不语,又仔细看了一会掌印后方才娓娓道:“此人十有七八本性残暴,贪欲之心甚重,偏又擅长隐忍,待人处事极为冷静,平素不喜与人争斗,但是在钱财上较为吝啬。容貌应该较为俊美,不,不,不一定俊美,习武之人难免风吹日晒,再加上刀剑无眼,只能称之为五官匀称。”
安幕遮一时间目瞠口呆,喃喃道:“这些东西也能从掌印里面看的出来,莫非是玄学?”
言蓝紫呵呵一笑:“勉强算是吧。”安幕遮这样理解也好,省去了她编造的功夫,总不能说是前世科学家们统计分析得出的结果吧。
安幕遮恢复冷静道:“如果你所说的特征真的有七八成能符合,加上劫持者的身高,走投无路之下的确值得一试,只需小心行事即可。但是你的所得仅是如此的话,你还是赢不了。”
“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我不得不好奇于你所发现的线索了,照你之前的反应来看,似乎的确对于这个劫持者没有什么了解。虽说已经约定在我们之间的比试结束后才做反击,但是你总不可能在这两天之内都没有跟进线索吧。”
“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来考虑这种不相关的问题吗?”
“都说了只是有些好奇而已罢了,不过话说回来,按道理说,你似乎应该任由我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之上吧。现在,让我们去查看那辆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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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上历经数日的风沙注定会抹灭劫持者弃车之地的绝大部分线索,而追踪之道她原本就并不擅长,在有现代化仪器的辅助之下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但是纯粹的以一种猎人追逐猎物的方式?
言蓝紫并不以为自己会比刑部的高手们做的更好。
他们找不到线索,她应该也做不到。
所以,眼前这辆马车应该是她的最后一站。如果在这里还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她只能重头再来一遍,更小心,更仔细。
对于这两马车,无论是较之第一现场还是车夫的尸体,言蓝紫都是更心存期待的。
一是因为劫持者在这两马车之内所处时间很长,应如泽的居所离马车出城的北城门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而这两马车的行进过程中又注定不可能是高速狂奔的,越是显眼,越是要承担风险。劫持者在这辆马车内呆的时间越多,就越有可能留下线索。
二是因为马车内的空间是封闭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进行角色代入总是更简单的,因为演变的可能性更小。
言蓝紫慢慢踱步,在马车旁边缓缓绕了一圈,然后来到马车后方,将手缩进衣袖拉开了车门。
视线扫去。
无论在应如泽在进入车厢之时,劫持者是一人还是两人,应如泽都会是那个首先进入车厢之人,劫持者先上车,被劫持者后上车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他所处的位置只能是靠里的,而劫持者的位置则是靠外的。
言蓝紫脱下鞋,踮起脚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进入车厢内部。
应如泽进入车厢之后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坐下,他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弯着身子站立吧。
那么他会坐在哪里?言蓝紫的视线看向角落。
被劫持的人肯定是不具备安全感的,人在恐惧之中会有许多下意识追求安全的举动。
比如蜷缩在角落。
但是应如泽并没有这么做,覆盖在车厢之内的软塌在角落位置之上并没有明显的压痕和褶皱。
言蓝紫又转向另一侧的角落,答案也是相同的。
女子的腰弯了弯腰,半蹲下去,手指用力戳了戳软塌。
然后得出了结论,这张数层棉絮构成的软塌的确并不具备太大的弹性。
虽然说离事发之时已经有数天了,但是应如泽做了这么久却一点痕迹也没有,未免太过奇怪了。
且不说压痕,如非刻意使然,人是很难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如果有试图调整位置的迹象,那么身处床榻位置的表面也绝对不应该如今这般平整。
“你肯定没有人进入过车厢之内,至多也只是打开过车门查看?”言蓝紫的声音由车厢之内传了出去。
“据我说知是如此。我在刑部的友人在这一点上面绝对不会欺骗于我,不过若是有人在他也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过,那我就无法保证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言蓝紫也只能默默接受。刑部毕竟不是安幕遮的刑部,他在里面再怎么如鱼得水也不可能知晓一切。
晃动的火光在车厢之内亮起,现在虽是白日,但是车厢封闭式的结构注定了光线不会太足。
手持着之前准备的火烛的言蓝紫盯着灰色的软塌细细打量起来。
片刻之后,结论被更加坚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应如泽在那天的确没有坐在两侧角落,而是与他平素一样坐在那块软塌明显发旧位处车厢里侧居中背靠车厢一面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习惯性位置所提供的安全感?
言蓝紫摇了摇头,暂时放弃这个不能确定的问题。
在确定了应如泽的位置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名或者两名劫持者的位置。
劫持者所坐的位置不仅仅相对于应如泽是靠外的,而且应该是靠近两边的,马车行进过程中无法避免的颠簸促使了马车之内的人寻求重心上的稳定。
一阵仔细的观察分析之后,言蓝紫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她是幸运的,在案发之前不久,应如泽的马车应该经过一定程度上的清理,所以这张软垫整体上是属于平整的,撇开车厢前部不谈,从两侧到尾部,只有一处地方存在着人坐过的痕迹。
那就证明其中的一个劫持者并没有上过这两马车,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劫持者在车厢内控制应如泽。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因为车上的人越少,可能性越少,从痕迹推断的成功率就越高。
但是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因为那个劫持者所处的位置。
在劫持者与应如泽之间,他们的距离在一开始势必是相当紧密的,原因自然是出于挟持者的需要,但是在进入了车厢之后,他们两人的相对位置不应该如此。
劫持者与应如泽离的太近了,近到彼此伸直双腿就会相互碰触的地步。就算劫持者是盘膝而坐,他只需要一个前探就能触及应如泽。
封闭的箱体内,应如泽根本就无处可逃,为什么还要持续保持这种持续戒备的状态。而且在应如泽如他所愿的让车夫走上这不归路之时,其实应如泽已经屈服了。
既然应如泽已经屈服,又何必如此接近。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着安全距离的,哪怕是劫持与被劫持的关系,如果缺少了某种十分迫切的必要的话,彼此之间都会选择一段足以让心理产生舒适的距离。
或许可以根源于劫持者不放松一丝一毫的谨慎。毕竟从头到尾他都体现过这一特质。
可是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应如泽选择坐的位置就更加不合理了。
既然劫持者选择的是接近,那么应如泽选择的只能是逃离。
劫持者的警戒方式有很多可能,有可能只是凶狠无比的眼神,也有可能是把玩在手里的武器,总之是任何行之有效的方式。
但是无论哪种方式,劫持者长时间的警戒肯定会给应如泽带来压力,这种压力将迫使他遵循趋利避害的本能,车厢的角落将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的终点。
哪怕不是角落,也不应该是与劫持者可能产生肢体接触的地方。
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