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之后,晨曦微明之时。
刚刚起身不久的九五之尊终于听完了吴貂寺的禀报。
明明未及花甲却已状若耄耋的老人将茶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然后将那只相随数十年的兔毫盏轻轻拿捏在手心。
“陛下,宋御医叮嘱过臣,浓茶虽然提神,但是空腹伤胃,不宜多喝。”
“是啊,朕都不知道听你唠叨过多少遍了。”
老人凝视茶杯的双眼愈发深情道:“所求啊,你可知这只兔毫盏的来历?”
“微臣不知,只知道陛下钟情,放着各地上贡的上好茶具不用,独独爱它。”
“今日朕便告诉你吧,这是朕生母的唯一遗留之物,朕那可怜的生母啊,明明生下龙子,过世之前竟然连一套顶尖的茶具也置办不起。这么多年,朕就是想不明白,一个无欲无求,不争宠,不算计,只有一点沏茶的小嗜好的宫女到底能碍到什么人,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呢?你来说说,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按照往日,微臣会说人皆有命,厚薄不同。”
“哦,那你今日要怎么说?”
“微臣会说,其实陛下早知道为什么。”
“是啊,其实朕早就知道,朕从争夺皇位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所求啊,我都快忘记你到底多久没有和我说实话了。”
“微臣一直在对陛下说实话,只是因为陛下今天需要听到这句话,所以才觉得难能可贵。”
帝王的语锋突然一转道:“你做的很好,只是朕再也喝不到泡在此杯中的茶了,再也喝不到了。”
然后相伴经年的茶杯被狠狠甩落在地。
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清泉街的一所普通民居内。
女子略微有些蜷缩的身子趴在床榻之上,在床的内侧,外人不能所见的角度,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言蓝紫很累,这短短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情,让她真正的身心俱疲。
挥之不去的睡意反复侵袭,让她的脑袋愈发沉重,无奈之下,再次咬了一下舌尖,借助剧烈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腥强压下身体的渴求。
她还不能睡,她还要等,至少等到太阳真正升起。
然后打破寂静的熟悉声线响起:“本王来了。”
言蓝紫心中猛然一惊,她不惊讶于安敬思的出现,因为她本来就在等她,她只是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毫无前兆的“问候”。
真的鬼一样的。
言蓝紫双手撑住床板,缓缓起身,虽然她尽量想将这种简单的事情干的干脆利落一点,但是与她做对的身体似乎并不同意。
落入她视线的事物有违猜想。
是两个人。
除了安敬思以外,还有安幕遮那张看的并不贴切的笑脸。
言蓝紫的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言先生不欢迎我?”安幕遮微笑着轻声道。
言蓝紫摇头道:“齐王说笑了,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代王似乎并不想你卷入这件事情之中。”
“他说的,不算,而且这次是他主动叫我来的。”
安敬思解释道:“京城之内,能够跟踪本王而不被发觉的高手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可是能够跟踪齐王的高手,一个也没有,况且本王瞒他的事情本来就不多,这件事也不在其内。”
这件事不隐瞒,自然是别的事情有所隐瞒。
言蓝紫心中拿捏了一下安敬思的意思后道:“代王多虑了吧,在代王如此违背陛下的意思之后,对于有心人来说,静观其变才是上策吧。”
“这到未必,也难免有人不会想拿我事后的举动做文章,不说这个了,本王扶你起身之时,你指戳本王暗示本王配合你,本王都配合了,你到底想什么,现在总该说个清楚明白了。”
“谢谢。”
这声深深源自肺腑的感激,言蓝紫不吐不快。
她认为安敬思应该帮她,无论是以身受污蔑的皇子还是愧对幕僚的主上。
但是她没有想到安敬思会帮她到这种地步。
当吴貂寺秉承圣意要杀死应如是之时,她的彷徨无助有多深,那么之后,她对安敬思的感激就有多深。
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臣子忤逆他的意愿。
没有节制的权利之下,人心不可能不膨胀。这种肆无忌惮成长到了极致,只能变成了不允违背的生杀予夺。
然后美名“龙鳞”。
圣人?
这世上哪来的圣人,就算真的有圣人,也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圣人未曾等上权利的巅峰。
因荒谬理由诛杀少正卯为后世诟病的孔圣人除却在鲁国时风光过几年之外,大多数时候犹如丧家之犬。
君臣相悦名传千古的唐太宗与魏征,到最后还不是推碑磨文的下场。
唯一让言蓝紫能够心安的是,安敬思是皇帝的儿子,虽然这层身份并不是一张必然的保命符,但是多少还是有些益处的。
再怎么样的变态都无法轻易忽视血脉的延续。
“不用谢本王,只要你能够让本王觉得本王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就够了。”
“我需要时间。”
“你已经争取到了。”
“不,我真正所要的并不是让应如是证明她自己的时间。”
“那你到底要什么时间?”
“解救应如泽的时间,只有成功的解决了应如泽,我才能够真正的活下去。之前,应如是既然可以为了她弟弟的性命而向我下毒,那么,就算我帮她证明了她的价值之后,她的弟弟活下来之后,她同样有可能不给我解药,而是继续拖着我的毒,让我继续帮她。”
安幕遮出声道:“言先生为什么这么肯定应如是会这么做。”
“因为我是个女人,应如是也是个人,当一个女人为爱而发疯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这一点,你要相信一个女人的中肯之谈。”
安敬思道:“所以你之前故意作态说只能帮到应如是证明她自己为止就是为了让那幕后之人丧失戒备。”
“正是如此。”
“但是你可曾想过,既然你认为应如是如此不堪,就算我们能成功解救应如泽,她还是可以不给你解药继续利用你。”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她还继续这样的话,我并不介意用应如泽的命来威胁她。看看谁会先妥协。”
安敬思眉头一紧,在这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很多次见证了眼前女子的转变,但是这种转变更多的是关于智慧的,而现在,是关于性情。
这种你不仁,我不义的狠辣,到底是好是坏?
安敬思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一种情况,如果我们救不出应如泽,你该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要与本王为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