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却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声音。
“刘家兄弟,掌柜的让你直接到楼上的紫玉轩,毛驴我替你牵到后面马厩里的老地方。”木喜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很奇怪,明明是很嘈杂的地方,我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们的声音,是太过于在意了吗?
等待着那个刘家兄弟回答的声音,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就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明明还没有确定就是子钦,为何会这么紧张?
我背脊绷得直直的,手里的筷子愣愣的定在碗边,不知道是该夹碟子里的菜好,还是夹碗里的米饭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才终于听到了那个刘家兄弟的声音。
“那就有劳木喜兄弟了。”低低的沉沉的声音,却是充满了磁性,这个声音,曾经日日萦绕在我的耳边,陪伴着我走过这么多年的春华秋荣、炎夏寒冬,早已像是一颗钉子,深深的钉在我的心中。
是他!是他!
真的是他!
我喜极而泣,却只能深深的埋着头,不敢回过身去看一眼,只怕是在这喧闹的地方被他认出来。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滴入碗中,没入了透亮的米粒中,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侧耳倾听,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丝关于他的声音。
我似乎能看见,门外的子钦卸下毛驴上的褡裢,把重重的褡裢搭在了自己日渐厚实的肩膀上,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乱的布衫,然后才迈开了步伐,快步走进了大堂。
“噔噔噔噔噔……”整整37上楼梯的声音,他是一级一级快步走上去的,中间没有一步的停留。
上二楼楼梯中间有一个拐弯的地方,他也只是走了一步,两叠楼梯加起来一共36阶,他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前的。
我认真的听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厚重的木板上,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脸上一阵凉意,错手摸上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子钦啊子钦!
一切都怪我!
若不是当初我自己选择要离开这里,又怎么会有今日的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局面呢?
纵使两年的时间还没有到,可我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竟会背负上这样的罪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又岂会愿意让你和我共同承受?
即便我还是自由之身,我也不愿让你受到他人的白眼和嘲弄啊!
我的手停了下来便似乎是无法动弹了一般,又或者说,是我不愿意打破这眼前的美好?
我想落荒而逃,却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内心煎熬,最后还是斗不过心中的思念之情。
呆坐在原地,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鹌鹑一般,紧紧的保护着自己,不透出一点的能让后面的人看见的缝隙。
等待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食不知味,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了,我却毫不介意。
中间有贴心的小二看见我用餐时间比较长,桌上饭菜已经凉了,问我要不要拿去厨房热一下,我很没有礼貌的背对着他,木讷的摇了摇头。
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姑娘,饭菜凉了也还要吃。
机械的夹菜放进嘴里,又夹了一口米饭,然后大脑指挥牙齿开始咀嚼,没有了刚开始的享受,味同嚼蜡。
“噔噔噔噔噔噔……”楼梯上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依旧是37下,便走到了尽头。
我手中筷子一顿,神经再次绷紧。
“刘兄弟,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木喜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今日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会买些东西便要回去了,所以不方便在这里久留了。”子钦有些客气的说道。
“那我就不送了,毛驴在老地方拴着呢,刘兄弟慢走啊!”木喜的声音总是充满了喜感。
“那就多谢木喜兄弟了,你去忙吧!”子钦说罢这一句,便不再有关于他的任何声音了。
他一定是到马厩牵毛驴去了!
可是我还没有能见到他一面!
我心里一急,便撂下了手中的筷子,搁下银钱,胡乱的扎好面纱,便匆匆而去。
“哎!那位姑娘,你的钱给多了!”木喜收拾桌子,发现桌上留下的银钱比饭钱要多出两倍,便冲出门去叫。
可是我此时此刻心中满满都是子钦,哪里还能听见那些声音?
木喜在门外如潮的人海中寻不到芳踪,便也只好作罢了。
我躲在一个店铺门前那长长的招牌前,大幅的布幕把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唯有风过时,才能若隐若现一抹绿色的裙摆。
紧张的看着醉阁旁的一个出口,那是醉阁后面马厩的进出口。
不少的人牵着高头大马进进出出,偏偏我又长得不高,总是看不清楚被马匹遮挡住的人脸。
我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越是急,就越是没有办法。
就在我以为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人,子钦早已经带着毛驴离开了马厩的时候,一匹熟悉的毛驴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紧张的期待着马上就要出来的子钦,只要远远的看了他这一眼,我便算是了了心愿,可以安心的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心头砰砰砰砰得厉害,我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身前的招牌,想象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现在还会是以前的样子吗?
然而就在后面跟着的人影马上要出现的时候,毛驴的旁边快速的来了一匹马,正好把后面都挡住了!
我心里着急,想上前去看,却是不能。
等到那人牵着马匹离开的时候,后面的毛驴和子钦都已经不在了,我火急火燎的看着周围,街上人太多,我所在的视角看不见所有的!
我忙是离了身前的布幕招牌,走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奈何自己身高欠缺,马上就湮没在了人群中。
我在人海中四处乱撞,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看到一点子钦和毛驴的踪影,有些气馁,眼中又是不自觉的模糊了。
难道天意如此?
竟不让我看子钦一眼?
委屈不甘、挫折悲伤瞬间涌上心头,却是强忍着眼中的泪,不让它滴落下来。
蓦然想起在仙女庙中求得的那一支下下签,解签的师傅曾经说,放下心中的执念,便可。
可这世上任何的执念我都可以放下,唯独子钦一人,我无法做到,即便是让我不见他这一面,我也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过去没有他的这一年里,我即便过得再难,即便是面对死亡,从舔血的刀口上走过,我也从未像今日一样害怕过,害怕见不到子钦……
只是爱是那么不容易,我现在却该如何是好?
求求老天给我一个答案可好?
心中悲戚,脚上的步伐更是沉重无比。
“施主看似心中有结,可否留步听贫僧一言?”热闹的大街上,一位穿着素净僧袍,凤眉仙骨,长须花白的大师叫住了我。
我有些机械的抬起头,确定这位大师是在跟我说话,这才有礼貌的双手合十,“大师请讲。”
“施主可愿道出心结?”大师合十回礼。
我微微皱眉,咽下喉中伤感,“天意弄人,近在眼前的人却是无法相见。”
大师听罢,却是问道:“施主可是不敢上前相认?”
“我已是负罪之身,怎可连累与他?”
“施主此言差矣。”大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声说道。
我微低的头抬起来,对着大师又行了一个礼,“还请大师点拨。”
“施主看贫僧身上可有什么物什?”
我恭敬的打量了一下,“大师身上空无一物,唯有一串佛珠和菩萨心肠。”
“施主怎又能看出贫僧有一副菩萨心肠呢?”
“大师路遇小女子面露愁容都能开口劝解,自然是菩萨心肠。”
“施主仅凭一面之缘和贫僧的一个举动便能相信贫僧是菩萨心肠,那个施主曾经日日相对的人,施主又岂会猜不透那人是不是在意那些世俗上所谓的罪名?”大师忽然话锋一转,一针见血,令我猝不及防。
“大师……”
“施主心里有答案,却是不愿意相信。施主一直都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可否有想过那人是否会愿意接受施主如此的安排?又或者换作施主是那人,施主又会怎样?”大师继续说道。
是啊!我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事事都以为自己是为他着想,哪里有想过自己这样做,他是否愿意?
若果换作我在他的位置上,我自然也是不愿意受到这样的隐瞒的,更何况是忍受咫尺天涯的痛苦?
为何我不能真实的面对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没有一点隐瞒?
心里千回百转,万千念头此起彼伏。
想通透的我回过神来,舒展开了眉头,面前的大师已经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