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萝刚来的时候,每日都会思念自己的娘亲,只是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师父。只是师父除了每日研究医理,就是出诊,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她。
久而久之,呓萝的性子仿佛也有些向緖祓靠近的趋势,只要无事,便闷在那药房中不出门。那无神的双眼慢慢的有了些淡漠的样子。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呓萝的眼睛依旧没有丝毫起色,只是偶尔她能依稀看见师父的身影。采药,出诊,整理药柜,她总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些,在心中默默的记下,以便以后更方便的帮助师父。
“小呓,过些时日你便能看见了。”
每次听他这般说,呓萝就会欢快的点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呓萝对于光明的向往并没有那么急切了,现在的她,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别人,即使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这天,呓萝将师父刚采的药拿到药铺前晾晒,已经入秋了,日头不再那么热烈,微风中飘荡着淡淡的香气。师父说那是桂花的香气,淡而不腻,雅而不娇。呓萝摸索着手中的药物,逐一分开。到伸手所及不再有草药时她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桂花的香气这两日愈发浓烈,呓萝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
“小呓,赏桂否?”
緖祓难得得空,站在呓萝身旁,问道。
呓萝歪头想着师父说这话时的姿态,想象着他的表情,愉悦的心情传遍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她轻轻拉住了緖祓的衣袖,抬头笑的灿烂,緖祓见她笑的这般欢喜,心知饶是她如何懂事,到底只是个孩子,日日在这医馆中,总是苦闷的。
呓萝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以往娘亲总是怕她出事,从未让她出过门,这样悠闲的散步她想都不曾想过。可师父不同,师父待她如常人,却又体贴入微,呓萝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突然跳了一下,像是春日里的芽儿突然蹦出地面一般。
“到了。”
呓萝松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鼻清香。她想象着桂花的样子,听师父说桂花分为金桂花银桂,如今是那银桂首先开了,那么银桂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想着不禁有些枉然。
“不喜欢?”
他折下一枝给她,
“桂,甘,辛,大热,有小毒。”
呓萝点头,怎会不喜。清嗅手中的桂花,带着师父身上特有的药香,人心难免不足,闻到花香,她便想睁眼看看这花,想看到师父眼中的风景,难免人有些萎靡。不想师父的眼睛竟是那么尖的。
凉风吹来,呓萝悄悄抬起头,想象着师父低头垂眉的样子,抬手折枝的样子,浅笑凝眸的样子。
“回吧。”
“......”
呓萝乖巧的点头,自觉的拉起他的袖子。
緖祓看在眼里,将步子放慢了些。
现在的她已经能分辨药物了,师父这里几乎什么药材都,听这里的人说,师父精通医理,学辟谷、气功、修仙。听闻师父只对贫苦之人出诊。
师父出去有一阵子了
呓萝靠在竹椅上等,有些乏了,就着秋日里温暖的日光,眼皮子有些沉重起来。
呓萝瑟缩了一下,感受到了一些凉意,睁开眼,才忽觉已经是傍晚了,师父仍未归来。
揉揉依旧有些疼痛的额角,这一梦竟是过了一个时辰,梦里斑驳着各种各样的身影,从未见过的容颜一一闪过,最后停滞在那一抹清冷的身影。
呓萝扶着墙来到门前,原本生涩的药草已经晒得有些疲了,软软的躺在竹扁之中。还好时候尚早,再晚些就起雾了。带呓萝收拾完一切已经是繁星初上了,只是师父还是没有回来。呓萝裹着师父做的外套,瑟缩在门槛上。
好冷,无尽的寒意笼罩着呓萝,仿佛坠落冰窖一般。有些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甩甩头,企图将脑海中的想法扔出去。
“姑娘,你可是緖大夫的家属?”
“......”
呓萝哆嗦着,抬头茫然的寻找着,却始终无法聚焦到谁身上。入秋后天黑的愈发的快了,如今她更是无法视物。她只能茫然的点头。
呓萝双手摸索着寻找说话之人,好容易找到来人的方向,便一把抓住来人的袖口,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无法开口,哪怕只是问一句师父在哪。
“你想说什么?”
呓萝艰难的张口,嘴唇张合煽动却没有声音。她急来人也急的很。
师父向来准时,也从未如此晚归,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师父不会让自己担心的。
“我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寻得了这个。”
呓萝伸手接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师父的余温。
离别之时的一幕幕,呓萝铭记在心,师父不过是去见一位友人不是吗。
“小呓,你可会绾发?”
“.....”
呓萝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缓缓走进师父,小手掬起那长发,用师父递过来的那发带一丝一缕的小心束起。早些年爹爹还在的时候娘亲就教她如何绾发,手艺也算是娴熟。
“为师今日要去拜访一位故人,你不必等我。”
呓萝摸索着手中的发带,这是师父的发带没错,可师父不是去见故人吗?极大的惊恐席卷而来,师父.?.
“姑娘你莫慌,緖大夫必定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呓萝小手握着手中的发带,额角冷汗微垂,师父不过是个文弱的大夫,如今在荒野中失了发带,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如今又这么久没有音讯,
“咳咳...”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呓萝眼前一黑,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在眼前晃动,
“姑娘....”
怎么会,明明是老头儿的声音啊......
“緖祓,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一袭白衣自屋后走出,将呓萝拦腰抱起,信步走入内室。
“将我方才煮好的药拿来。”
居然用自己做赌,酒秧嘟囔了一句,却还是乖乖的将药取来。
緖祓坐在床边,目及呓萝紧紧抓着的发带,叹了口气,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呓萝的手腕上,垂眸凝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脉象极涩,脉路似乎被什么阻塞一般,沉,乱,气息在她体内四处乱串,緖祓眉头紧蹙。
“她没事吧?”
“小呓我徒”
“行行行,无人与你争”
呓萝安静的躺着,与初来时不同,她长大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如论是醒着亦或是酣眠,她都是一副这么乖巧的样子,从不忤逆,也不似同龄般顽皮。
呓萝较之他人,成熟了太多。
緖祓坐在一边,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有些出神。狭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眼中微微的荡漾。
“酒秧。”
“何事?”
緖祓没有接话,抬头看向窗外,起风了。
“酒秧,请公子来。”
酒秧一震,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可知你允了师父永不参与朝政?”
他起身,走至酒秧跟前,直直的看向酒秧的双眼,将手中一封折叠的方方正正的信交给他。
“师父来信。”
酒秧满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打开手中的信件,看着内容,手指不禁抓紧,字迹是师父的字迹没错,师父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酒秧一个字都不信,可是这又确确实实是师父所写。不可是否的语气,竟像是命令了。酒秧将信纸揉成一团,最后生生揉成灰,他闲散惯了,从不在乎那些个国家大事,他所在乎的不过身边之人。
他看向緖祓,他从来不是那满口仁义道德,国家大事之人,此次趟这趟浑水必定是因为师父所言,师弟虽然表面一副淡薄的样子,一旦认定了要做一件事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这也是为何现在他是名医,而他还是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也难怪师父会将此事交给他来做,而他,甚至没有听到风声。若不是緖祓捎信,他怕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那小呓如何?你要带着她一道做傻事?”
緖祓回过身,带起一阵清风,他从袖间取出一只发簪,仔细看去上面是两朵惟妙惟肖的半闭桃花,他将桃花簪放置与她枕边。
“她只需做回长笙。”
酒秧紧紧的抿着嘴唇,自知无法说动眼前的这个顽石,既然如此,拿自己只能一起了。无奈的摇首,他消失在夜色中。
“如你所愿。”
緖祓手上的动作微滞,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替呓萝掖了掖被角。
“……”
不知不觉已经与呓萝相处了半年之久,緖祓坐在一旁,翻动着呓萝桌上的一堆药材,寻常人家的姑娘应该会是写胭脂水粉吧,或者诗书画卷,他眼眸微垂,看着手中的半夏入神,那是他递给她的第一件药材。
当初他行医至此地,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门前发呆,两个鼓鼓的发髻饶是可爱,多年的从医经验,不难发觉她的盲眼,后一打听才知晓她的病痛。
大底心疼弱者是医者本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