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
“世上本没有仙,世人所求的不过一个安心罢了。”
他一如以前的轻笑,目光看向遥远的地方,好像穿越了无数的年头,看到了若干年前那个水袖轻舞的少女“那你呢?”
她随意的挥了挥挥水袖,下界的场景渐渐模糊,纤细的手掌抚上苍白的脸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不过是个无处可去的孤魂罢了。”
“世人多半忘恩负义.”
他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挽起,
“阿笙,可怨?”
“怨?”
她托腮冥思,浓密的睫毛下眼神看不真切,青葱般的手指在玉桌上轻扣,他看着她这般模样便知她不愿回答,正想着怎么与她说,便听她好似随意的说起
“阿水,我们再赌一次如何?”
“哦?如此,你却还是不信?”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石,这是她此次下界时带回来的唯一物件。这块玉温润光滑,有着她独特的气息,想必是她生前珍爱之物。此去凡世,她耗尽修为,却又说出这种不懂事的话来,他偏头看她,眉头微皱,虽似无意,以她的性子即便是他也劝不回来。
那****正在鹊山与那山神商议来年的民收,听闻有人要用妖女祭天便匆匆赶去,却只见她在漫天火光中眼神冷静的看着那执火人,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摸样,那样仇恨的眼神,回来后却是只字不提也不让他动那人,她明明是有仙根护体的人,却被这些愚民生生毁灭,耗尽他半世修为才保住这一魂一魄。他向来不管凡间之事,这次却险些让他毁了这凡俗。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执念如此深重?这一切早就在她下界的那一刻,回不了头了。
“阿笙,我向来拦不住你。”
修长的手温柔的揉过她的发丝,他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
“阿笙,这次回来,便嫁给我吧。”
千百年的相处,他早已沦陷,而她,却从未给他机会,以前他只以为是她****,不明白他的情感,只是这次凡尘一行他才幡然醒悟,她哪是不明白,分明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长久的静默,他才发现怀中的人儿已经合眼睡去,这虚弱的身子到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或许,去人间走一遭还能寻回那丢失的魂魄,只是......他埋首于她的发间,眼眶微润,灼热的泪水无法抑制的倾泻而下,阿笙......
地府
凡间都说,人将死的时候,会有那黑白无常将魂魄勾了去,再由牛头马面将鬼身压至阎王殿,由十殿阎王审判后再入轮回。此话,自然是对的,然而,对于上仙来说,却没有这样的规矩。
小仙尚无死亡一说,何况那于世万年的上仙?
再者,仙界与地府向来没有来往。除了偶尔爆发大片疫病需要上仙帮助几乎没什么交集。
这天,从未下过界的沂水仙君却匆匆忙忙的赶来。
长笙上仙将要转生的消息传遍了地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只鬼都翘首盼望着那九天之上的仙女儿,唯一一次见过她是在当年天地初开,长笙上仙随沂水上仙来人世造福,小鬼儿躲在暗处,只能依稀看见些仙气儿。要知道,通过地府去往人间的都是苦难的一生,若是挨不住选择了自尽,便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多少人,多少鬼,为了登仙,穷尽毕生力气。
长笙一出生就不会说话,饶是娘亲如何教导她,就是无法发出声音来,双目视物的能力亦是极差,娘亲却是没有听那风水先生的话扔了她这祸事。家里的日子原本就不好过,她的出现更是增加了家里的负担。
如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她虽不能言语,却是能听懂些话语了。娘亲每晚都抱着她落泪,她只能摸索着拭去娘亲的眼泪,爹爹回来的愈发晚了。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回来,娘亲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她会说话了,他便会回来。
爹爹一定是太累了。她靠着家门,望出去只能依稀看见些光亮人影,明明才是立秋,却还是感觉周身冰凉。娘亲说这是因为当初她不慎落水,落下的病根,她捂紧了衣服,想着也许再等等爹爹就带着她最爱的地瓜回家了。
“咦,小鬼,这么晚了,在这里等谁呢?”
一个好听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抬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
谁?她从未听过爹爹以外的男声,虽然娘亲不说,她清楚的知道,她在这里并不讨喜,毕竟她六识不全。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竟是比她的体温还要低上三分,她哆嗦了一下,悄悄躲开。
“这么晚在外面可不好。”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前的人影又清晰了一分,依稀能看到青色的衣裳。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
“我只是送你回屋子,外面凉。”
他居然懂?第一次有人这么透彻的明白她的意思,她紧紧扯住他的衣角,爹,爹去哪了你知道么!她有些急切的扯着,他不稳的一个踉跄,双手却是紧紧的抱着她。
“小鬼莫急,你爹好着呢。”
也许是秋夜的风太凉,吹得她眼角发涩,却是落不下泪来,她听着他说的话,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大抵是信了,没来由的。他轻手轻脚的抱她进屋,掖被子关门一气呵成。
床上的人儿睡得正香,好玩儿似的,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暖软的触感由指尖传上心头,好可人的娃娃。
“阿笙?”
门外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他俯下身,躲过了悠悠的烛光,烛光渐渐隐去,她娘亲应该是走远了。他才从窗口一跃而出。
回见,小鬼。
翌日,日头高起,天气又炎热了一分。长笙望见窗外的毒日头才惊觉自己竟是睡过了时辰,匆匆忙忙的穿了娘亲放在一旁的衣衫出门去。匆忙中,膝盖不偏不倚的磕在床脚的柜子上,长笙揉揉膝盖,摸索着出门。
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娘亲怎么没有唤自己?
走近客房,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长笙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
“先生,阿笙她这些日子睡得愈发久了。”
长笙偷偷的听着,的耳根子有些发红,娘亲在与谁说,怎的对他人说起这些。家中往来清客向来不多,今日之客到底什么来头?长笙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见门内一句话悠悠的响起,温柔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沧桑感穿越重重乌云直达她的心脏深处,长久的黑暗中仿佛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
“将她交予我,可保她百岁无忧。”
长笙微微愣神,从小到大看过不少医,每一位大夫几乎都是异口同声的说她无药可救。她的脚步却擅自动了起来,走近了些,向屋内望去,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再一次厌烦这双不能视物的眼睛,长笙揉揉眼,试图再看清些。不想却是走得近了,脚步踏在门槛上,一个不稳,几欲倒地。
“阿笙!”
娘亲急切的呼喊响起,下一秒便紧紧抱住了她,上下摸索了一遍,察觉无碍后才放开。
“让先生见笑了,阿笙双目不能视物,自小便这般磕磕绊绊......吃了不少苦。”
她说着,便开始抽抽搭搭的说话都说不清楚,一只手搂着长笙,一只手抹着眼泪。
长笙紧紧的抱着身边的人,还未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响个不停。娘亲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
“过来。”
那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好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所有急切与迷惘。长笙摸索着靠近那个方向,一双大手接住了她,温暖的感觉,像极了爹爹的双手,只是这双手没有爹爹那样的沟壑纵横,光滑的像....长笙想了想,不禁有些懊恼,竟是没有碰过那样光洁的事物,若说接近,那春日里的桃花瓣儿倒是有些相像。
“跟我走吧。”
他应该是笑着的,长笙几乎是下意识的准备答应,却是被自己这鲁莽的想法吓了一跳。
长笙慌忙抽回手,连连摇首,躲到一旁的娘亲身后,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
“......”
娘亲回过身抱住她,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言语细碎哽咽,那双温暖的手轻抚她的软发。
“阿笙,緖先生能让你痊愈,听话,待你身子好了,娘亲便来接你如何?”
长笙歪着脑袋,毫无焦距的眼神平添了一丝迷惘,似懂非懂的看着娘亲,小手缓缓的摸上娘亲的脸颊,安慰似的轻拍。
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原本含泪的娘亲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她捂着自己的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子却在筛糠似的颤抖。
“放心,你娘亲我自会安顿妥帖。”
他起身一拜,转身拉起长笙的小手,长笙低头跟着他,脚步缓慢而坚定,直到快出家门时,她“嚯”的回头,粲然一笑,整个院子仿佛都被照亮,远处传来娘亲隐忍的哭声。
娘亲,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