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悬月，有泉声。
噼啪~
噼啪~
岩洞外，几只木架搭起，底下是颤摇跃动的火焰，不时有木柴被烧断，炸出点点火星。鱼肉翻转，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火光映面，澄观、青颜，两人相对而坐。
夜色朦胧中，隐隐约约的，有虫鸣兽吼，风吹树窸声传来，但都好似远在天际，显得那般不真实。
许久。
“澄观。”
青颜突然出语问道，将对面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你怎么会被法照神僧收为弟子？”
“据我所知，苦寂心已经有万载岁月，不存在第七位真传门人了。”
“万载！”
澄观一惊，但随即便是摇了摇头。
“我哪里会知道原因。”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身为苦寂心弟子，竟然连对自己宗门的了解，都不如一个外人。这也算是独此一份了。
“我本出身于南荒西域，一个名叫渭城的人族聚集地，自小无父无母。”
“十二岁时，法照师尊衣衫褴褛，出现在渭城的一座破庙中。”
“恻隐之心下，我一碗粥饭送出，却是换来了他法眼正藏的吐纳心法，并且得到承诺，一年之类，若是我可以修炼到第一层，便会被送来一场仙缘。”
“然而心法难修，一年之期将过，却仍然未能功成。”
“但正在此时，碧泉山仙长，下山收徒。”
“家主为了夺下我的荐仙名额，串通族中长老，要将我逐出家门，甚至纵容家奴，毁去了我娘的灵牌。”
“一怒之下，我出手将家奴击杀，并且重伤了阻拦的家主等人，叛出族门。但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竟然借此抹去心障，将心法修炼到了第一层。”
“而后，我便顺理成章地拜在了法照师尊的门下，接受传承。”
“可是，”说到这里，澄观无奈地一摊双手，“除了传承之外，我对苦寂心，真的称得上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上面的六位师兄，都才只见到过一个。”
“四年悟道一过，我便直接下了卧佛山，一路走到现在。”
原来如此。
青颜点了点头，一阵沉默后，却是开口问了一个似乎与先前的对话，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门法眼正藏，你修炼到第几层了？”
“还是第一层。”
“尽快把它突破到第二层。”
青颜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
澄观有些疑惑。那不过是一门吐纳之术而已，只要不影响修炼就行可以了，完全不必太过急躁的。
一旁，青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方才再次说话。
“法眼正藏，一向是被称为苦寂心的立派根基，你真当它只是一部普通的吐纳术不成。”
“怎么说？”
澄观更是惊讶了。
当下的修仙界中，一向是重神通，轻心法。毕竟，只要两门吐纳之法的层次不是相差太远，修炼的效果，是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但神通就不一样了，只需一元，其威力就会有天渊之别。
但是，青颜却似乎并不想透露太多，只是摇摇头。
“照本王的话去做便是，至于原因，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只需要记住，”
说到这，她不由的顿了顿。
“从某种角度来说，只有将法眼正藏修炼到两层以上，才算是苦寂心真正认可的门人。”
“你一直对苦寂心知之甚少，除了境界太低外，恐怕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那个看似籍籍无名的门派，其实比你，甚至比绝大多数南荒修仙者的认知，都要强大得多。”
“了解它，获得更多的认可，会对你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澄观看着碧睛妖王面上，那罕有的郑重其事，不知怎的，他来天妖山脉前，无心和尚所说的一番话，又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
“十大宗门？”无心和尚摇头轻笑，“确实很强。但你要记住，”
他微低下身来，神情莫测。
“太古，元古，上古，忆亿年的时光了。南荒很大，洪荒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水面上的巨兽巨兽凶猛，”
“但水下的，才最恐怖。”
……
苦寂心，就是一头隐藏在水下的巨兽吗？
……
良久。
澄观回过神来，洒然一笑。
何必在意那么多呢，自己已经是这个神秘宗派的真传弟子了，哪怕佛光舍利失效，也绝对改变不了这一点。况且，他真正的底牌，又怎会是那颗舍利可比。一步步地走下去，总会有揭开云雾的那一天的。
他转过头来。
“别总是说我。”
“你呢？”
“自你修炼开始，有多少年了？”
青颜抬首，复又低下。
“多少年？”
岩石边，微风里，妖蛇伫倚，衣角轻扬。
从澄观之处看去，圆月为衬，夜色中，美人如画。
“两百多年了吧。”
“一直在万蛇谷？”
“不是。”
“本王成为万蛇谷之主，也不过是三十年罢了。”
“而在此之前……”
青颜双目微朦。
“上溯两百年，本王还是东荒之地，一条青蛇。之后，偶然得到仙缘，觉醒了体内的血脉，踏上妖修之路。”
“那是一颗……”
青颜玉手轻出，比划了一下。
“万象境妖族的妖丹。”
“被我迷迷糊糊间，一口吞下去了，从而开启了灵智与血脉，走上仙路。”
嘶~
澄观听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颗万象境妖族的妖丹！莫说是寻常兽类，就算是同为万象境的妖族，没有任何准备的话，一旦吞下，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神色古怪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不愧是能够成功度过天劫，成就一代荒劫妖王的人物。不但天赋、实力顶尖，就连胃口，那也是一等一的强大。
仿佛有所感应的，火焰对面，青颜冰寒的目光突然扫了过来，直到澄观识趣地低下头后，方才继续开口。
“本王侥幸未死，一则是运气使然，二来，却是体内血脉原因了。”
“上古碧睛蛇，乃是七十二正统妖神之列，顶级的妖族血脉，容纳妖元的能力，本就比一般族群强上很多。”
……
“然后呢？”
“然后？”
青颜转过头去，淡然说道。
“神通，万象，破法，荒劫，”
对面，澄观默然。
一路而来，在青颜的口中，不过八个字而已。但在此之间，又隐去了多少艰险呢？
洪荒大陆上，弱肉强食，本是必然。
一个初开灵智的蛇妖，没有种族，没有道友，甚至没有师承，所能依靠者，只有自己的努力苦修罢了。
更不妙的是，在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之前，过于出众的血脉，美到极致的容颜，引来的，只会无数的窥觊，而非可笑的怜悯与扶持。
炼丹师的捕捉、炼器师的杀戮，甚至是其他大妖的垂涎。
她要徘徊过多少生死，斩开多少杀机，才能走到如今，成就一代南荒妖王？
渐渐地，在澄观的心中，竟然有一丝怜惜之情升起。
这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无比的荒谬。
一个初入万象境，修炼不到二十载的修仙者，去怜惜一个荒劫境的妖王！
这又怎是一个不自量力可以形容。
……
许久。
嗤嗤嗤~
一阵细微的声响过后，便是浓浓的糊焦味散开。
两人几乎同时回过神来，抬起头，却看见火杈之上的鱼肉，因为长久地无人翻转，已经被烤成一片黏黑。
澄观赶忙将它取下。
“怎么办？”
面面相觑一阵子后，澄观还是不死心，把那条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鱼掂来捏去，细细一番考究。但最终他也只能无奈地承认，半个时辰的忙活，白费了。
“算了，以后再找机会答谢你好了。”
澄观撇撇嘴，一把将手中木炭一般的东西扔了出去。扑通一声，正好落在流经岩洞的泉水中。
随意地在一旁的草丛中擦了擦手，澄观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转过身来，让身边的人顿时为之一惊。
“怎么了？”
“没怎么，”
“我就是想问你。”
“在没有蜕去兽身，也没有达到神通境，不能辟谷的时候，你吃什么呢？”
半晌无语后，青颜淡然出声。
“人。”
一旁，澄观看着对面绝美女子投过来的清冷目光，突然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缩头缩脑地笑几声后，便咚地一下躺在了地上，头枕双手，将整个上半身，都隐藏在了草丛里，只留下一串半显的佛珠，两只卷起的裤腿露在外面，再也不发一言。
火堆前，青颜看着僧袍破烂的澄观，许久，又轻转过头，看向了焦鱼抛落的地方。
月华倾洒，照着潺潺流淌的清泉。
晶亮的眼眸中，三分笑意，七分迷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