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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万幸人间有女子 男儿铁心绕指柔

却说上一章讲到,仇浑、周密一众五人久别重逢于“醉仙楼”下,本是格外欣喜,正欲好好痛饮一番。谁料到,众人正一边听书,一边畅饮,尽兴之时,却忽听到那说书的小哥,胡侃神吹了起来。更让众人奇怪的是,他居然知道些真名实姓,更胆大到冒充仇浑的地步。在仇浑的安抚下,已然大醉的童欢尚且勉强忍耐,但当那小哥把周密、仇浑说的是神乎其神,却把童欢说的是不堪一击之时,酒气上头、血气上涌的童欢在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竟从楼上跳将下去重重地把那小哥打翻到一边。

刚在楼上拦阻不及的众人,此时,纷纷放下碗筷纵身跳下楼去,鲁元亨快步向前,迅速拦住童欢以防他酒后收不住手脚再做出些更出格的事情来。且说在楼下围观的客人,突然看到这里动起了手脚,知是不妙,纷纷向后远远退去,却在远处观望了起来。要说这人嘛,十有八九都是有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是非不弃事小”。

所以,但凡街市酒肆有了撕吵动手的事情发生,那难得一见的场面必然会引来一群人津津有味的围观。这不,原先的那些客人虽然是远远的退了去,但是吃的还是吃着,喝的还是喝着,更有在后面坐着吃喝因为被人群阻挡而看不见,竟然拎着酒壶挤着向前观望的。更有酒楼门外的路人远远的看到,楼内似乎有热闹可看,也纷纷挤进门来的,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这一会儿的功夫,酒楼内的人竟比方才小哥说书时围的人还要多。

仇浑见着人越聚越多,恐惊动衙门,徒惹是非,便想着还需从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想罢,便立刻上前欲看看那小哥伤势,却不想那小哥半点不领情,刚刚还呜呜呜旁若无人的哭着,一觉察仇浑靠过来,立刻雨收云开像极了夏日的天气。扬起已经有些微微肿起、梨花带雨过的小脸对着仇浑怒道:“你靠过来干嘛?离我那么近干嘛?”仇浑却正待要解释上前之意的时候。

忽然,有两个怀里抱着布包的人却拼了命似地挤进人群,看了看那小哥,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怀里的布包也丢在了一边,“噗”的一声散开,滚了一地的果饯糕点。两人满脸惊恐,一边自己掌嘴,一边又带着哭腔的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公子你没事吧?”那小哥却是好像很怕别人看见这一幕似的,赶紧拉着两人的胳膊,说道:“跪什么跪,赶快起来,本公子没事!”

两人刚一起身,一人忽然转身冲着仇浑他们,左手掐着腰,右手直直伸出一记兰花指,怒道:“哪里来的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居然敢打我们家公子,我看你们到底长了几颗脑袋?你们姓甚名谁,还不快快招来!”那小哥却是一把将那人扯到了自己身后,并说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就会练嘴皮子,也不知道动手。”又转身撅起嘴,侧着脑袋避开挡着的仇浑,嗔怒的看着童欢,问道:“狗东西,你叫什么?敢说吗?”

仇浑正待要阻止童欢,却听得童欢想都没想就回道:“爷爷我就是童欢!把爷爷我说的跟纸糊泥捏一般,看我今天不把你揍成肉饼...”说着,童欢摇摇晃晃的,挣扎着又要上前动手。那小哥一脸怀疑的神色,却笑着说道:“切,喝醉的男人果然是不要脸!”说着,又看了看挡在面前一脸笑意的仇浑说道:“你色眯眯的笑什么笑?你是不是跟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是一伙的?”

此时,却是周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下坠红色流苏的腰牌递给了那个小哥。那小哥接过令牌一看,黄色铜质的牌面边沿上两只睚眦,两首相对,中间却竖刻着“大明锦衣卫百户周密”字样。那小哥仔仔细细看罢,确定是真物后,瞠目结舌、一脸尴尬地问道:“你真的...是周密啊?”周密收过令牌,笑道:“正是在下,如假包换!仇大哥怎么不记得小弟了?”仇浑听罢也是一旁大笑道:“我如此年轻,又怎么会忘记周贤弟呢?”那小哥又是一惊,愕然地打量了下仇浑,问道:“那你是...”

仇浑也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的腰牌递给那小哥,说道:“你自己看看吧!”那小哥接过看了看,除了是银色,外观却是一样的,只不过中间竖刻着“大明锦衣卫千户兼五卫刀剑总教习仇浑”。那小哥看罢,这次却没有愕然,而是一脸疑惑地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腰牌,嘴里喃喃而又自顾自的说道:“咦?这一块怎么和那一块颜色分量不一样呢?”

这时穆其珍却是插话,笑着答道:“仇大哥,你怎么忘记啦?百户及以下军官持铜牌,千户及以上至南镇抚司指挥使皆持银牌,北镇抚司指挥使独持赤金牌!”那小哥似是明白了,笑着说:“噢...原来是这样啊...陆叔叔怎么不把这个告诉我,害我出丑!回去再跟你算账!”仇浑一愣,问道:“陆叔叔?”

那小哥见问,立刻回过神来,把银牌往仇浑怀里一丢,说道:“什么陆叔叔?你耳朵是不是不好呀?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看在你们俩的面子上,今天就先放了那狗东西一马,改天再和他算账。不好玩,告辞啦!后会有期!”说完,居然抱拳施了一礼,转身负手昂头,自顾自地向门外走了。穆其珍一看,说:“嗨!这小子...”说罢,正要移步追去,仇浑一把拦住他,又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停下。

与那小哥一起的两人,见状忙一左一右跟在后面,还转身望了望仇浑一众人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仇浑一直见那小哥走的看不见了,才转身对周密抱拳施礼说道:“周大人,本来好好的兴致,竟被我这荒唐的四弟给搅了,多有得罪,伏乞见谅!”周密见状,忙扶着仇浑的胳膊说道:“仇大哥,如此便是拿小弟见外了,以后若是不嫌弃,你我就兄弟相称。童欢也只是酒后无嫌、义气为先、血气使然,男儿皆如此,又何罪之有?且找个雅间让童欢歇息,散散酒气,想来你我皆未尽兴,继续上楼喝酒,一个孟浪小厮安能搅了我等兴致。”

仇浑一见周密如此坦荡,顿觉舒畅,遂回道:“贤弟雅量汪涵!愚兄也就不推辞了,那咱们上楼接着喝!”说罢,便和众人一起又回到楼上去了。刚刚走到原来的位置上,便看到那小二一脸苦瓜像的望着那围栏小声的嘟哝着:“那厮兀自拍拍屁股走了,等下王妈妈下楼看见这围栏,我这屁股铁定又要挨板子了...”周密瞟了眼那围栏,又瞟了眼那小二,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莫要只在这一脸苦相,打烂的围栏又不会自己长好。你快去给我们兄弟几人换个香色雅间,重新备上酒食,再布些上等花色上来!”

那小二一听,那脸色立刻由苦迅速变甜,还自己赏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满脸堆笑着说道:“你看我这臭脸,险些污了几位贵人的金眼!该死该死!几位随我上顶楼‘天字兰号’房,那里清净,打开窗还能看看这京城繁华!几位贵人以为如何?”周密先是望了望仇浑,但见他目光正望着桌上酒菜,遂说道:“仇大哥,今日难得一聚,一切花销包在小弟身上!”仇浑回道:“如此太过奢靡破费了,这酒菜尚好...”周密忙打断他道:“仇大哥莫要如此,这里不比寻常处吃喝,且又不是日日来,偶尔一次算不上奢靡。”

仇浑听周密如此说也再不好多言,遂只拱手回道:“那一切但依贤弟安排了。”听罢,周密朝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自然会意,遂躬着身子前面引路去了。却说,仇浑与一众人上楼,鲁元亨与穆其珍在后面扶着大醉的童欢,循着之字相联的台阶缓缓而上。到了顶楼的走廊上,正对着“醉仙楼”门,内口的两边却看见一幅硕长的门联,上面行书鎏金刻着: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鲁元亨素来喜爱琴棋书画,眼瞅见这副佳对时,便立时不觉驻足观赏,竟忘记还扶着童欢。那穆其珍却不知道只顾走着,却被鲁元亨这一停一顿闪了个趔趄,险些摔倒。穆其珍怔了一怔,回头又望了望在那里几乎呆呆的鲁元亨,抱怨道:“你再看还能从那对联看出花来啊?童欢这家伙沉的像头死猪一样,咱俩先把他弄到雅间里去,回头我给你搬把椅子看座,让你老看个够,成吗?”

听到抱怨声,鲁元亨这才回过神来,忙和穆其珍架着童欢移步。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到了小二所说的“天字兰号”房,一推门,阵阵异香幽幽而来——似熏香、似木香、又似花香。那香味甚是特别,让你初闻到便觉得很熟悉,但却又想不到是何种香味,轻轻一吸气,立刻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但却又隐隐的有种心神飘荡的感觉,如同熟睡后,不知不觉的进到梦里一般。那穆其珍在一众人中是最通晓岐黄之术的人,因为常触药草,又要经常亲自到山野中寻觅稀绝花草,所以对各种香味极为敏感。遂第一个开口说道“好一阵异香,难怪小二哥刚说‘香色雅间’,这幽幽香味正是和药房里的药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鲁元亨见他说,却催着他道:“想什么想,不是你说快把这死猪弄屋里的嘛,现在又说哪门子,快点把童欢弄里屋去!”穆其珍听罢也不答话,只是和他七手八脚地把童欢向里间抬去,准备寻张床榻好把他赶紧给扔上去。二人只顾看着近前,也无暇张望四周,眼瞅见前面垂着珠帘,便随手一挑,直眉瞪眼的就闯了进去。

刚要到距离塌边约四五尺左右时,走在前面的鲁元亨忽看见塌边一对小脚穿着一对缎面粉红绣花鞋,他缓缓抬头打量,但见一女子身量纤纤,腿斜倚着坐在榻上:那腿若润藕般,在薄薄的几层似粉又似白的轻纱绮罗裙下若隐若现,细细的蛮腰之上系着条雪白真丝带,同样是粉色的几层白色轻纱薄衫罩在上身,一双玉臂自然垂着向下伸展,有着削葱尖般的手交错着轻轻叠放在腿上。

鲁元亨微微张了张嘴又向那女子脸庞看去,但见一张俏丽的鹅蛋脸雪一样的白,微微露出的牙轻咬着一点下唇,待要端详那双眼睛时,他的目光却直直掉进那对正对着他的眸子。鲁元亨忽觉脸上一阵火烫,顿时咽了口口水,竟低下了头不敢看了,那神情颇似女儿态,让人看了甚是好笑。见跟在后面的穆其珍也是如此,那姑娘却突然掩面一笑,道:“公子,你看了奴家那么许久都不觉得羞,这会子脸怎么比我的脸还透着红呢?”

那女子一说,鲁元亨更加无地自容,急急拽拖着童欢三步并作两步迈到榻前,先和穆其珍说道:“把他扔榻上去!”说罢,二人却真的把童欢往榻上里边一扔,摔的“咕咚”一声,那架势哪里是照顾结义兄弟,更像是屠户新归置好了半扇猪肉扔到肉案子上的感觉,更吓得那女子花枝一颤。鲁元亨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那女子,抱拳拱手微微一拘施礼道:“姑娘,在下鲁莽失礼,这位是我的义弟,相扰姑娘照顾一二。”

说罢,更不待那女子答话,跐溜一下转身,飞也似地挑起珠帘向仇浑等人跟前跑去,他那样子哪里还像个锦衣卫军官,简直就是个初见生人的乡下姑娘。穆其珍被二哥的动作弄得先是一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也一溜烟地跟了出去。他俩这般摸样,倒是把仇浑、周密连同那刚才一路上还满脸堆笑的小二哥也都给吓了一跳。

仇浑问道:“二弟、三弟里屋是何情况,你俩怎么吓成这副模样?”二人踌躇着正不知该如何说时,周密却立刻看出来了,朗声笑道:“春风一起扰池柳,顿觉心湖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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