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光绪十年,西历1884年,小寒。
两江总督府所在地江宁。
“春游牛首烟岚,冬观石城霁雪”,由于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区,所以春秋短、冬夏长,冬夏温差显著。寒冷、干燥,就成了这座两江总督制下的江南重镇,冬季的全部。
在半个多世纪后,蒋光头总统府所在地内,一座门脸阔达、默不作声的占据了一大块地皮的府邸,门前供访客拴马的马柱子一排一排的,一个挨着一个,长年累月的使用,全都被磨的光滑乌亮的。内室里,两个年越不惑的老人守着一个黄铜火盆对面而坐,一个老头带着三分和煦的自来笑,两撇时髦的八字须兵分两路,虽说年事已高,但一双细细眯着的眼睛却充满精光和火力,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
另一个按照后世伪娘化的审美观来看的话,浓眉大眼、络腮胡子、铜铃眼,活脱脱一个狰狞可憎的大汉!年越古稀,可即使是隆冬腊月依旧是腰板笔直,双手关节粗大,掌心面砂纸一样粗糙,脸上犹就带着三分塞外的烟尘和杀气,一看就是为常年混迹行伍的老军。
“大将筹边还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当年在收复伊犁的战斗中身先士卒,命令一同参战的士兵抬着棺材跟在后面,老毛子嘴巴里“清国唯一的硬骨头”,时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是也。
“竖子!狂生!这李鬼子莫非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笑话,什么时候这样的黄口小儿居然能被李二鬼子招收如幕?!”枪林弹雨里进进出出了一辈子的左宗棠满脸煞气的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敲着一叠字数不少的片子,冷笑着嘲讽道。
左宗棠和李鸿章的不合可不光是几十年前那场陈年旧怨的事情,两人同为洋务运动先驱,又同为晚清的重臣,在对外态度上左宗棠看不惯李鸿章的卑躬屈膝,而李鸿章也对再三打乱自己计划的左宗棠暗暗不爽。在第一次海防筹议的时候,主张海防的李鸿章就和主张塞防的左宗棠,针尖麦芒的唱了一台对手戏。几方面原因的共同作用下,这两位晚清政坛中占据了极大分量的重臣互相之间一直都如同生啥大仇一样,水火不相容。
调任两江总督后,为了报复之前李鸿章对自己一手创办的福建马尾船政局挖墙脚、掺沙子的背后阴招,管辖着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左宗棠,借着两江总督的职权之便,毫不客气的对上海的江南制造局依葫芦画瓢的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反击。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结果硬生生的被这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二百五督办,硬生生的给搅黄了!闻所未闻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加上按件数计算工资和加班费制度,彻彻底底的把曾经死气沉沉的江南制造总局给掀翻了天。工人还是那么多,机器也都是原来那些,可日产量却硬生生的打了几个滚翻了三番!
平均日产毛瑟后膛快枪二十余支,甚至达到过三十支以上!不光吓傻了那些暗怀不满的洋人雇员,就连远在燕京的朝廷也都被震动了!
自从江南制造局走上正轨以来,刨去那些旧式的前镗装填的老枪,一个江南制造局一年的后膛快枪产量也就两千六百支,平均下来,一日产量只有可怜的六、七支,被产量巨大的跨越惊呆了的朝廷在核实过情况后,立即下达了嘉奖的旨意。赏了这个新上任的督办,雪花银一千两,勉励继续为朝廷出力。
借着这一事件,这个既没后台又没根基的二百五督办,趁机立威,不光解决了之前不停闹腾的洋鬼子,也正儿八经的坐实了督办的位置。
“大人消消气,制造局之事当从长计议,只要大人在两江一天,此事就有回旋的余地。只是眼下南疆。。。不太平啊,法人在安南境内势如破竹,刘永福的黑旗军一败再败,安南的官军更是兵败如山倒。若照眼下的态势,我大清广西边境。。。。岌岌可危啊!一旦我大清和法兰西国交战,泰西诸国兵丁借口中立,断绝我外购军械之渠道,届时我大清所依赖者无非沪上、金陵二局尔!”胡雪岩苦笑着开解道。
左宗棠执掌两江一来,出于对李鸿章往福建马尾船政局掺沙子的报复,一到任上就自认沪上、江宁两个制造局的督办,反正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直接逼得李鸿章只能和吏部通通气,把自己看上的胡柯以临时督办的名义补缺。当年左宗棠出兵新疆平叛,正是有了胡雪岩在后方筹措军饷和物资,这才有了后来的大捷。最为左宗棠最为依赖的亲信,胡雪岩在官场、商场打了一辈子滚的老人精,如何不懂左宗棠的心思。
只是这所谓的流水线作业,扎扎实实的给了所有人一记又狠又辣的耳光,新上来的这二百五督办,威望算是立下了,人心也初步笼络了。朝廷的降下的旨意白纸黑字在哪里,往后的话无论是洋员还是一心要往制造局掺沙子报复一下李鸿章的左宗棠,没有了机会和借口再伸手,这个口子算是堵死了。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的话,单单从个人感官上来说,胡雪岩对于这个和官场格格不入的二百五督办,倒是挺有好感。命人从沪上快马加鞭送上来的片子,胡雪岩也看了,语气孤傲那是真的,但是一句“只会做事,不会做官”却真真实实的的说到了胡雪岩的心坎里,一瞬间顿生知己之感。
片子里洋洋洒洒好几千字,所要表达的意思倒也简单,无非就是对时下安南境内的局势分析,最快今年年中,法军将会推进至广西边境。加上奉军在安南驻扎的南折舰队和远东地区的日本舰队,铁甲兵船随时都有可能进逼福建、两广一代的沿海地区。若大清和法兰西国战端一开,泰西诸国必定会抱定中立的念头,届时无论是北洋在德国订购的两艘大铁甲兵船,就算是一杆快枪、一粒子弹都无法购入。届时,沪上、金陵二制造局生产的枪弹军械就成了大清国唯一的补给来源,您左大人和李中堂之间的恩恩怨怨小的位卑言轻不敢妄自揣测,只求您左大人不要因私废公,致使我大清兵勇白白横死南疆。小的不才,自由在西洋长大,别的没有,倒是有一身傲骨。只会做事,不会做官,等忙完了公事,这顶戴您要摘便摘,小的也不稀罕!
“哼,黄口竖子,果真是一狂生啊,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可偏偏又有真本事,从洪杨之乱一直到老毛子,老夫这辈子都是刀尖枪口上闯荡过来,打了一辈子的仗,岂会不如一个黄口小儿?!好一个切勿因私废公,若是换了翁常熟到是会如此,只可惜如今统领两江的是老夫!”左宗棠缓了缓,沉着脸敲打着片子,恨声道。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相交多年,胡雪岩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当下也收起一切感慨,静静恭候着下文。
“可笑,朝廷上下自诩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若干大臣们,还不如一个从西洋地界上回来的半大后生!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这话说的,倒是和当年雪岩初见老夫之时一模一样。罢,罢,罢,老夫这次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卖他这个二百五督办一个人情!沪上种子傲居那头,暂时先收手吧,毕竟国事为重,半大后生,年岁不大,写出来的书倒是相当了得。李二鬼子门下,新入了这么一个有本事有能力,脚踏实地办真事的人物,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啊。。。。雪岩,若是果真如次子所预料,我大清和法兰西国交锋,兵戈之事凶险异常,又关乎到我大清的国体,你做主,但凡是广西前线之事,给予一切方便!”左宗棠凑近火盆,烤着火,沉吟着叮嘱道。
“大人,雪岩明白了,那北边那位。。。。”当下长出一口气,胡雪岩不放心的试探道。
“哼,日子还长着,李二鬼子和老夫这辈子算是不死不休了,日要一天不死,这就要都下去!但国事为重,因私废公,又是关乎国体的凶险兵事,老夫担当不起这个责任,雪岩你也看得到,这些年来咱大清国是个什么境况。。。可惜了,这样的后生居然入了李二鬼子门下,真让老妇是又爱又恨啊!”左宗棠不无遗憾的咬牙道。
这边两江总督左宗棠和红顶商人胡雪岩,为了片子中陈述的事情长吁短叹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某腹黑死宅正脱掉满是油渍的围裙,洗干净手,换上雪花呢的西装准备回家。为了未来的发展大计,这货也是蛮拼的,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一门心思的把家里那位神似肉曦妹纸的大美妞一个人扔在家里独享深闺之乐,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吃住都在制造局里,一直等流水线作业走上正轨之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准备回家看看。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脱离了系统后,肚子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和提议,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在江南制造局里实行流水线作业,改革原来的工薪计算制度,还是成功的。
人生得意马蹄疾,一路过去原本意兴阑珊的街景也都变得顺眼起来,和满脸幽怨、惊喜的刘胜管事打了个招呼,胡柯直奔着内室而来。三从四德就不必说了,光是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节气就足够甩开后世疯狂卖肉拜金的女女们一大截,在妇女解放运动兴起以前,这享受简直是没说的!从那日在雪地里开诚布公的谈过以后,双双妹纸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拘束了,虽然有了妾室之名,但毕竟还没有明媒正娶的过门,换成别家的姑娘早就闹腾起来了,这不清不楚的算是什么事啊?!不过好歹双双妹纸大度,没有为这件事情闹腾,而是体恤自己的准夫婿劳心劳力,只要回家来,伺候的是越发的周到。除了没有暖被窝,别的基本上是都齐全了,被准媳妇当成业来伺候的感觉没说的。
“呀,先生回来了!”小铃铛看着一身寒气走进内室的某人,吐着粉色的小舌头,惊喜道。
自打到上海以后,结伴相守深闺的两位妹纸,也迅速的统一了称呼,毕竟还没明媒正娶的过门不是。
“先生回来了,小铃铛,快给先生沏杯茶水,暖暖身子。”放下刚刚叠好的衣服,亲手接过胡柯身上的毛皮坎肩,对对小铃铛吩咐道。
“先生,快请坐,接到先生的消息后就开始忙活了。”受过良好教育的双双妹纸在伺候人方面当真是无微不至,借过脱下来的戏服,掸了掸呢料西服上的灰尘。
堂桌上,一个精细的黄铜火锅正烧得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鲜辣的味道,蜂蜜混着上等白煤捣鼓成的煤饼子烧得正旺。几盘厨子刚刚处理好的羊肉、牛肉和菜蔬等一一装盘放在旁边,一壶陈年花雕酒也在插子里热水烫着,感情是怕老爷饿着了,准备的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