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车辇声势威严的从长街上驶来,车队浩荡数数里之远,上百个宫中侍卫神色炯炯的分列在车辇两侧,带刀缓行,街上百姓见状无不如潮水般退让。
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面罩着金色兽甲,缓缓拉动着华美的皇辇走在队伍的中央,辇顶缀满了金色和珍珠色夹杂的繁美缨络,风拂而过,琳琅作响,乐音轻妙悦儿,骏马不徐不疾,威仪昭显的尤为尊贵。
然而车上坐的并非是什么皇帝王爷,而只是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
车辇的帷幕被清风吹拂,露出辇中一张清秀的侧脸来,带了些许阴郁的神色,这一瞥却尤为迷人。大总管刘登坐了一顶华贵的小轿走在队伍的中间,他伸手掀开轿帘,从后方远远的瞧着车上的女子容颜,不知为何,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车帘旋即落下。
一个骑将模样的年轻人掉头从队伍前方纵马向他驰来,走到轿侧,高声唤了一句:“总管大人!”
刘登闻言,伸手掀开了马车侧面的窗帘,沉声问道:“到了吗?”
骑将点头,恭恭敬敬道:“前方不足一里处便是了。”
“嗯。”刘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为了表示陛下足够的尊重和赏识,就让车队在这里停下吧,选几个侍卫随我一同步行过去传达圣上的旨意。”
他顿了顿,看向前方的车辇,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不要忘了去通禀长公主一声。”
“是。”骑将在马上略一拱手,随即打马嘚嘚而去,一路轻烟袅袅。
雪烨颜孤和樾辰三人在亭中叙旧,盏中美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除了樾辰以外两个人全都一副迷醉微醺的模样。
“你要是成亲的话,我定会送份大礼给你,绝不会像你这般小气!”雪烨粗着嗓子,朝着颜孤嚷道。
颜孤撇撇嘴,说:“我哪里小气了?要知道这对玉麒麟可是我亲自从剑宗后山取来请雕匠雕刻的,剑宗玉石山上的玉石可是世上罕见的好玉!光雕刻就花了我五十两银子呢!”
“五十两?你也好意思说?你看看别人谁送的礼物哪个不是成千上万的?”
颜孤嘿嘿干笑几声:“你又不缺钱,再说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我是不缺钱,可谁会嫌弃钱多呢?”雪烨目光幽幽。
颜孤无奈的摊了摊手,表示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樾辰则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半晌默然无语过后,雪烨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你真打算把莫儿留在我这里?”雪烨抬起有些迷离的眼睛,含混的问道。
樾辰点了点头,说:“我要去赴一人之约,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所以不打算带他去。”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莫儿也该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个安逸快乐的童年,与我在一起总是太奔波了。”
雪烨拍拍他的肩膀,眯了眯眼睛:“很危险?”
“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既觉得心安又觉得···难过。”樾辰摇头,仿佛轻叹了一声。
雪烨略一点头,算是放下心,出言安慰道:“虽然我们不知道你究竟要去赴谁的约,但我知道就算问你也不会说的。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们已是兄弟,这是一辈子的交情,从今以后,莫儿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向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他的,你且放心。”
闻言,樾辰含笑,微微点头,算是答谢。
“不过话说,二哥你这一走,又要去多久?该不会又是十年吧?”颜孤撇撇嘴道。
樾辰沉默了一瞬,心里品咂着方才雪烨大哥说过的话。是啊,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可自己的一辈子却比他们要漫长的多,他忽然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一些事情。
可就在这时,前院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高扬却不失礼数的声音。
“陛下有旨,请雪老爷速来接旨!”
前院吃酒的客人们见是宫内来人宣纸,不由地变了脸色,纷纷离席跪拜,正忙着敬酒的雪家大公子雪枫也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撩衣袍,缓身跪下,神情淡定的静候宣旨。
雪烨抬眸看了一眼,静了片刻后也立即起身往前院走去。
樾辰只是笑笑并未有任何动作,而颜孤则仍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淡淡的饮酒,也不前往。
“那可是帝君的圣旨啊,既然都已经听到了,二哥你怎么都不跪呢?”颜孤笑盈盈的瞥了他一眼,轻啜美酒。
樾辰也不掩饰什么,只淡淡打趣道:“那是你们的皇帝,又不是我的。”
颜孤虽然酒醉但身子还是忍不住震了一下,他微微蹙了蹙没头,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既然是帝君的圣旨,那你怎么不去接旨?”樾辰也不反驳什么,只将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颜孤嘿然一笑,然而笑容里却似乎有着某种豫色:“我可是护国大惊军,就算是面见帝君也不必跪拜更何况只不过是一道圣旨。”他一边幽幽说着,一边饮酒,目光从酒盏上飘过去,双眸顿时一凝,被酒水呛着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
颜孤目光眺望向远方,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他缓缓站起身子,喃喃说:“昭雪她怎么也来了?二哥你慢慢喝,看来我也得过去接旨了。”他说完,便迅速跑远,跑了几步后又突然折身回来,笑道“这么多年剑不在身边总有些不习惯。”然后便折身返回将桌上的剑也一并带走了。
樾辰含笑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自己举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喃喃自语道:“都是些珍藏百年的好酒,不喝也真是可惜,莫儿,你要来一点尝尝吗?”
一直躲在角落阴影里的莫儿听到樾辰唤他,身子不由的一震,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藏得够好了,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樾辰的眼睛。莫儿见既然已经被樾辰发现,便也不再隐蔽身影,于是怯怯的从中走了出来,背着小手站在了樾辰面前。
樾辰笑盈盈的看着他,递过去一只精致的小酒杯,笑着说:“尝尝看,这是莫儿第一次喝酒吧?”
莫儿点头接过酒杯,清莹莹的美酒在盏中轻晃,映出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来,莫儿微微一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大口喝了一口。
“呸呸呸!”莫儿的表情变得极为有趣,嘴巴变得瘪瘪的,一副受骗之后很委屈的模样,然后重重的咳嗽了几声,“不好喝!”
樾辰看着杯中美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不好喝是一回事···但酒却能让人沉醉,这才是它的美妙。”
莫儿有些疑惑,忍不住暗自腹诽,不好喝干嘛还要喝?
“酒不醉人人自醉。”樾辰轻轻默念一句,然后将酒杯放下,看向莫儿问道:“莫儿认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莫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樾辰哑然失笑,换了种问法:“那莫儿最喜欢什么呢?”
莫儿闻言立即嘴角便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和樾辰在一起浪迹天涯!”
“那莫儿为什么喜欢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呢?”樾辰循循善诱。
“因为······”莫儿咬着嘴唇,沉思着说道,“因为我喜欢樾辰,而且和樾辰在一起很自由,我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想去哪里就能去那里的那种。”
“对了!”樾辰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大地无垠任我行,苍穹无尽随我游,天大地大却无可束缚我之物,即使束我身,我心亦遨游,这就是自由!我和莫儿一样,认为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自由。”
“···可···”樾辰顿了顿,神色旋即变得有些惘然,抑或可以说是有些悲戚,“可我生来就不知自由何意,心中一直渴慕的东西也从未真正去追寻过,但我不希望莫儿你和我一样,我希望莫儿能真正的为自己的心而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莫儿的眼里渐渐有水雾弥漫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和不舍的意味:“······那越辰你会回来看我吗?”
越辰的目光微亮,轻笑道:“那我们来约定一下好了,等到莫儿集齐天下绝剑,我就回来看莫儿,好吗?”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樾辰明知莫儿根本是不会拒绝的,所以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他便探手伸向了虚空,伸向了“墟”中,顿时一声清啸,黑芒烁然一闪,绝剑魂淵便立刻显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魂淵递给莫儿,莫儿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捧在胸前。
“九柄神剑遗落人间,其中两柄即便是我寻不到它们的踪迹,那就七柄好了。”樾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说,“只要莫儿集齐了七把剑,我就回来看望莫儿!”
“好~~”莫儿哽咽了一下,嗓子痒痒的,有些想哭。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天真烂漫的笑着说:“我已经有一把了!”
樾辰唇角微翘,手指在莫儿怀中的剑身上轻轻一弹,剑身登时颤鸣如龙,他悠悠笑着说:“这柄‘魂淵’其实只是一个赝品,不过是被魂狱煞气侵蚀的一把剑罢了,真正的魂淵剑被我封印在了‘墟’,等到莫儿能独立开‘墟’之时,自然能够得到。”
“樾辰你个坏人···”小莫儿生气的瘪了瘪嘴,小声的说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委屈的哭出来。
有些难以置信手中的剑竟然只是一把赝品,莫儿低头仔细端详,纯黑的剑身之上隐隐显现出的繁复花纹,那些神秘的花纹在剑刃之上若隐若现,弧线花纹仿佛释放出了巨大的吸引力,它隐秘而伟大,迷人之间又使人惊惧臣服,虽然只是一把赝品,但仍永不停歇似的向外散发出某一种令妖鬼惊惧的恐怖力量。
莫儿眸中的目光随着剑身流光而游走,魂淵的黑芒映出莫儿的双瞳,就像是黑夜罩住了星光,然而只一瞬,星光再度突破浓稠诡秘的夜色,繁星漫天。
莫儿蹙了蹙眉头,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眉头紧蹙,猛地抬头准备一问究竟时,亭中忽然一阵清风微动,莫儿的眼中的星光也随之一起溃散继而缓慢的黯淡了下去,像是漫天的星辰沉沦在了深寂的夜幕里。
他低着头,肩头微微颤动,许久许久之后,晶莹剔透的眼泪缓缓从脸颊滑落,他紧紧咬着嘴唇但却还是忍不住离别的酸楚,终于恋恋不舍的低声哭了出来。
然而,此时却已经不会再有那只暖和的手掌伸过来温柔的抚摸他的小脑袋,轻笑着安慰他。
小小亭中,唯有静静的赝品魂淵剑与莫儿倚肩相伴,以及满桌散乱的酒痕和香甜不舍的余烬,悠然散落在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