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白雾之下,千丈绮丽之形。
战马铁蹄踏过山间小道,踩乱了无数积雪。骏马长长地仰天嘶鸣,在初冬挤满白雪的山间路上喷着白气打了个响鼻,几十匹战马纷纷骚动起来,马蹄铁印散乱的踏在焱山山麓之上。
一匹火红色骏马上骑着一个博服高冠的男人,他微微呵斥一声,扬鞭一挥,按定了胯下马匹,吩咐随行士兵:“原地休整!”
一个参将模样的人快步奔走了上来,凑近那个威严的男人,低声禀告道:“王爷,我等已在焱山山腰徘徊一个时辰了,这山有古怪,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庞将军想说什么?想劝我掉头回去吗?”一声冷冷的回应从那人口出流转而出。
“王爷!我等在此已经被困了一个时辰未进得了半步,还请王爷三思,切不可冒犯神灵!”见自家主公丝毫没有悔悟的迹象,急匆匆地从马后赶了上来的庞将军,声调不由的加重,随即言辞激忾的劝说道。
而骑在马上的那华服披着狐裘的男人,正是如今威震角州,徐州,常州三州的陈王高晟,他冷冷俯瞰着这名说话的参将,声音沉肃,“你是认为我没有觐见神明的资格?”
参将悚然一惊,连忙拱手作揖低头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
陈王冷笑了几声,眼中的王者霸气锋芒毕露,遮挡不住的狂妄豪气磅礴涌出,“四海之内,八荒之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州已尽归我手,量他是神明也要向本王来朝服!又胆敢不来见?”
“王爷不可!……”庞参将知其失言,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王微微不悦,扭头过去不去理他。林中积雪嗦嗦抖动,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白雪云雾里倏忽掠出,到了陈王面前。
高晟纵身一跃跳下了马,揽住那人低声询问道:“武浪,前路如何,可有上山顶的路?”
卢武浪拱手做了个臣子的礼节,也私语道:“禀告王爷,越过这片雪松就有可以通向山顶的路,正和山下老人说的一样,有六千白石天阶可直通山顶海阁。”
“好!”高晟大喜,回身望了望身后神情疲惫的军旅,忽又低声道:“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卢武浪抱剑静默一旁,沉思了片刻,“想必是有的。”
“是吗?”高晟微微吟笑,“也不知这海阁之中究竟是住了一位怎样的神仙?”
“据说那海阁之主是一位美丽的女仙,善占卜之术,王爷此去可一求天下之事。”
“女仙!竟是个女人?”高晟一怔,嘴角莫名浮出一丝戏虐的笑意来,他平生阅女无数,什么风华绝代的女子没有见过,倒还从未染指过神女,此番前来,如若能将她收为妻妾的话,倒还真是个有趣的挑战。
“带路。”高晟轻轻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轻的像是冬日里缥缈的雾气,朦胧地往浓雾深处驱散。
卢武浪随在高晟的身侧,一步不离,一双如鹰隼般有着炯炯光彩的眼睛巡视着四方,高晟麾下带来的几十对铁旅骑兵也跟着他一同走进了大雾弥漫里去。
有卢武浪和一众铁骑的护送随行,山中的毒蛇猛兽自然是近不得高晟的身,众人迷迷糊糊的在山中云雾里转了有半日,倒没有撞见什么危险,终于是突破了迷蒙的大雾拨云见日,望见了那通向山顶的六千白石天阶,云雾也随之渐渐消散了。
高晟不由大喜:“看吧!连高山云海也要为我避让!”
卢武浪随声附和:“王爷必是天下新主。”
闻言,高晟笑意更盛。
“何人擅闯焱山惊扰女仙!”一冷然之声遥遥从四面八方涌来,惊破了主仆二人的笑语。
随着一声清啸,一抹青色流光从卢武浪袖中迅疾闪出,护在了高晟身前。
“既见陈王殿下,还不速来拜见!”
隐藏在空气中飘行的声音静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时依旧默然冷淡,“助纣为虐,骑在红马上的那人就是高晟吧?”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王爷名讳!”卢武浪冷喝一声,眼睛往大雾中望去,似乎想要刺破雾霭看到后面去。
“哼!”那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声音里却隐隐露出些许青涩,然后许久都不再有声音从云海中传出。
卢武浪不耐烦道:“何必装神弄鬼?若阁下不是缩头缩尾的无胆鼠辈就请现身一见!”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你以为我不想吗?”他顿了顿,继而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取你的狗命!”
咆哮声刺破云雾,像是一根毒针似的刺进了高晟的耳朵里。
胯下的战马惊恐不安的躁动起来,高晟手下的一众武将几乎同时断然暴喝。
“大胆!”
“放肆!”
“······”
只有高晟一人则是饶有情趣的眯了眯眼睛,笑盈盈道:“原来又是一个想取我性命的人,不过阁下若是想亲手杀我,可要早些长大啊,莫不要被别人抢了先机。”他听出了云中飘渺之音里蕴藏着的稚嫩,此时的言语不免变得揶揄起来。
但那个声音却没有再回答,这让高晟眉头微蹙有些不悦。
明昼透过一汪碧水,俯身看着高晟一行人停在了天阶脚下,自言自语道:“像你这种杀人恶魔也配求见师父?”旋即便用手拨乱了水面,那高晟等人的影子也随即消失,明昼不再管顾他们,自顾自的转身走出了镜楼。
他倒是不担心他们会上山打扰到师傅的清修。毕竟师傅亲自布下的六门阵,身在其中五感六识皆被封闭,陷在里面根本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若是施术者不解开术法,就凭他们就算是花上一年半载也是无论如何破不了的,也更莫要提走至山顶海阁。
“明昼,你在看什么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明昼猛地打了个机灵,蓦然回身,原来是樾辰先生。
“没有做什么。”明昼低声解释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先生是来找师傅的吗?”
“嗯。”樾辰略一点头,随即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术法显影未完全消融的水镜镜面,淡淡开口。
他把抱在胸前的莫儿往前一推,笑意盈盈道:“莫儿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去找叶秋有些事情,怕把他吵醒,你来帮我看会儿孩子呗。”
“唉?”明昼眼睛一瞪,嘴角微微扯动。
樾辰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小莫儿塞到了一脸蒙圈的明昼怀里,转身即逝。
浓重的云雾仿佛低垂的牛乳将整座大山笼罩包裹,几乎三丈之外就见不得人影,走在山中就好像变成了瞎子一样。
蜿蜒曲折的山道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云海里,深不见底。
迷宫!?那一瞬间许多人的心里浮现出这种可怕的想法,他们似乎陷入了某种壁障之中,脚步从不停歇,但起点与终点却是无始无终的遥远。
可当最后一匹战马也终于不堪重负累倒的时候,高晟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威严了,怒发冲冠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女仙!还不是吓得不敢见我!有胆量放我出去,我定派兵夷平这座破山!”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山里走了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完全没有概念,有的只是厚重的大雾始终持续不散,漫长的时间永无尽头,这脚下的石阶竟然有始无终,没有尽头。蜿蜒仿佛直至天际,他是真的快要发疯了,在这座不见天日的高山里,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派不上用场,贵为陈王的高晟可从未有过如此待遇,他觉得自己已经就、马上就要崩溃了!
手下的刺客卢武浪恭敬地递过去一块干饼,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一块粮食,却被暴怒发作的高晟一巴掌拍飞了出去,滚进大雾里再也找不见了,如此封闭不见天日的环境,已经让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混蛋!该死的东西竟敢这样对我!”
他疯了一样怒吼咆哮的声音,此时终于引起了海阁女仙的注意。
月神凭临镜楼,手轻轻一挥,便展开了水镜观影的术法,随即漠然俯视着镜中浮现出来的影响。
所有的军士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全都垂首而立,默不作声,生怕连日来喜怒无常的王爷下令砍了他们的脑袋,高晟环视众人脸色变得铁青,正欲发作,一个飘渺虚幻的女声却忽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过去。
“想求我卜命的人全都要经受住海阁的考验,难道威震三州的陈王殿下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那声音虚无,带着清冷的嘲讽。
怒发冲冠的陈王在那个飘渺的声音响完之后,一瞬间就又恢复了一贯的阴冷威严,沉声问:“你就是海阁的女仙?”
“女仙?”女子低声喃喃,在口中默默重复了一边,有些自嘲似的继而缓缓道,“算是吧,山下的村民都这样称呼我。”
“既然是女仙,心肠又为何如此歹毒?将我们困在这山中,进无进路,退无退路,难不成是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
看着月神轻嗤一声,淡淡道:“哪里是我不肯放你离去?而是你不肯罢休,若是你此时掉头往山下离去,用不了多久自然就会从阵中出去,可你仍是恣意妄为非得要沿着石阶往上走,以你这颗杀戮之心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即使身死也怨不得别人。”
高晟昂首,冷冷道:“若是你将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我自然离去!你既然是海阁女仙,那你可知我所求何事?”
“我自然知你心中所求,只是那结果却并非是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月神的声音波澜不惊,幽幽的回荡在山间云雾里,一字一顿道,“九星芒渐起,天子于东南。”
“天子于东南?”高晟低声念了一遍,脸色忽然间变的更加阴沉,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很清楚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传入耳际的,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声音,没有喜怒。
“天子于东南?哼哼哼!”他阴桀张狂的一笑,“是的,我明白!不过,我从不信命!也更不会信你的妖言惑众!”
“既然不信,为何来问?”浓稠的白茫茫雾气里,依稀传来女子空旷辽远的声音。
高晟的目光一冷,如风刃一般凛冽,霍然回首从部下的手中铮然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天空,对着那个女人地声音低吼道:“长剑在手,不问天命问我心!”
女子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吐出四个字来:“好自为之。”
高深沉默良久,蓦地回身将长剑插回了剑鞘。
他一言不发地往石阶下方走了去,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沉声下令:“传我命令,所有人都不准靠近焱山半步打扰到女仙休息。”
他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补充了一句,目光犹如猛虎吃人一般,“违者,杀无赦!”
说罢便继续径直走去,卢武浪见状也率领一干军士紧随其后,顺着山道远去,慢慢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