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舔得蹭光瓦亮的青花大瓷碗,摸了摸意犹未尽的肚皮,林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顿饭又没吃饱哇………
扳着指头算算,这月才刚过了十五,可看看家里空瘪的米袋,却是快要见底了。
按明朝惯例,秀才每月领取廪膳的时日是当月初五。靠米袋里那寥寥几斤米想要撑到下月初五,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辟谷,要么饿死。
林展林秀才既不懂辟谷之术,更不想饿死。
莫名其妙的穿越我忍了!没投胎成王府世子富家私生子名妓姘头我也忍了!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情何以堪啊!林展仰天长叹。
此时此地乃是大明嘉靖五年、山东青州府。
离林展穿越到这里已有一个多月了。前世他也算个小有所成的创业者,从一所野鸡大学毕业后,颇有长远眼光的林展并没有随波逐流,混迹社会随便找份工作勉强谋生,而是回到了家乡,继承了林家祖传的一份非常彪悍的职业----杀猪。
据林展他爷爷说,林家祖辈就以杀猪为业,已传了十几代了。但到了林展他老爹林解放这一辈,眼巴巴看着人家下海经商混的风生水起,就嫌弃这祖传的手艺了。但他除了杀猪,也不会别的营生,只能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儿子林展身上。调皮捣蛋的林展从小生活在杀猪刀的阴影下,总算勉勉强强混了个本科文凭。
就当林解放还为家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而欣慰时,伪知识分子林展却主动回家了,还振振有声的说也要杀猪,要子承父业!还上阵父子兵!
资深屠户林解放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个败家的小兔崽子!老子花了十几万送你上大学是为了让你杀猪不成?早干什么去了?你小子十二岁就会杀猪了,当时不上阵父子兵,现在上学读完了恋爱也谈完了才跟老子说子承父业?!你以为你老子杀猪杀多了,也变成猪脑子不成?
林解放二话不说,操起一把杀猪刀,直把儿子追出十八条街道,最后还是幸亏不明真相的群众打了110,警察叔叔才把“当众持刀追杀”的林老爹拦下。
最后,面对既成事实,尽管林解放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先答应儿子帮忙杀猪,心里想着托亲戚朋友走走关系,给儿子另寻份正经工作。
没想到,林展这一杀,却杀出了名堂。
在家杀猪不到二个月,了解市场后,他成立了林记生鲜食品有限公司,注册了“林记绿色猪肉”商标,还搞了一大堆认证,像“有机食品认证”、“绿色认证”和“ISO9001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一抓一大把。反正这年头只要你交钱,想把猪头认证成狗头那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接下来,他改变了传统分割方式,把猪肉按照部位进行了细分,精选出肥瘦均匀相间的五花、肉质鲜嫩红润的里脊,分装在塑料小盒里,贴上一堆认证标志,专走中高端市场。
为了着重突出“绿色”产品概念,装猪肉的塑料盒子是绿色的,盒子上贴着两个大大的“绿色”字样,就连超市里临时雇的促销员,服装都是一身绿色,还戴了一顶异常醒目的绿色高帽子。基本上顾客只要一进超市,隔老远就能看到一顶绿色高帽在那里晃来晃去。
就这样,迎合了时下人们追求天然有机的需求,林记绿色猪肉一炮而红。短短三年时间,销售渠道已经遍布全省,林记生鲜食品有限公司也从皮包公司变成了员工几百人的大公司,连隔壁常跟林解放下棋的老王头,都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保安主管。
此时再看林解放,每天笑得都合不拢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明底细的陌生人看到,还以为这老头老年痴呆了呢。
就在林展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天从省城谈完合作,连夜走高速返回。司机小赵开着车,林展忙碌了一天,疲惫地靠在座椅上休息。半夜两点的高速上也显得十分空旷,只有奔驰车灯两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向远处延伸。
常开车的人都知道,在安静的环境下开夜车,非常容易犯困。司机小赵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小伙子,第一次来省城,昨晚出于好奇,跑去灯红酒绿的酒吧一条街逛了一圈,年轻人不知深浅,半夜三点才回宾馆休息。白天还没什么感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困意却一阵阵袭来,上下眼皮止不住的在打架,虽然竭力告诫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小赵的意识还是一阵阵有些模糊。
林展一直把头靠在头枕上,时间长了难免酸痛,他不自觉地扭了扭脖子,同时睁了下眼睛,但这一睁眼,却把林展震住了。
面前二三十米的高速路面上,在车灯照亮的光晕里,竟然有一群白白胖胖的肥猪在悠哉的晃来晃去!路边沟内还有一辆侧翻的货车,司机好像正费力地想要从驾驶室往外爬。咦,这车很有些眼熟啊?!
更诡异的是,林展感觉奔驰车速依然非常快,已经距离这么近,却没有一点刹车的意图,还在快速冲向眼前的猪群。
林展有些费解地扫了司机小赵一眼,马上就明白了。
小赵现在的姿势乍看来是很正常的在驾驶,双手扶着方向盘,上身靠在座椅上。可仔细一看,这货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嘴微微张着,口水似滴未滴,亮晶晶得粘在嘴边,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淫笑。。。
正做着美梦的小赵被一声气势万千的“你妹啊”猛然惊醒,抬眼一看,车前一片白花花的物事,倒是很像梦中那一大片姑娘们诱人的大腿。美梦成真的小赵惊慌下本能的急打方向,正在急速行驶的车辆由于车轮急转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扭动力,奔驰车体瞬间侧翻腾空而起。
在这一世,林展最后的记忆是在身体的连续翻滚六周半加托马斯回旋中,依稀看到了路边货车上几个印刷的绿色大字:林氏生鲜食品有限公司。。。
再醒来时,林展已经翻滚着穿越到了大明嘉靖年间。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林展所转世的家庭竟然也是个屠户世家,世代在河北保定府操持杀猪为业,到他父亲林义这一代,才迁至山东青州府。更为巧合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本也唤作林展,也是杀猪世家的第一个知识分子。
这屠户林义也极为倾慕读书人,笃信知识改变命运,自林展幼时便咬牙花费了一笔不菲的束修,送至当地最有名气的苏老夫子门下习书。几年之乎者也下来,小林展倒也极为争气,学业颇有进境,居然在十三岁便在岁试中考中了秀才。
要知道明朝的秀才可远比后世的大学难考得多,许多人读书读到四五十岁,头发胡子都读白了,还是个普通的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中,故有“皓首童生”一说。
像林展十三岁初次参试便得中秀才的,已经很难得了。
可接下来,林展考试的运气却算不上好,接连两次乡试,都与举人无缘。其实这也没甚要紧,毕竟林展今年刚刚一十九岁,若是中举也算得是极年轻的举人,若是不中也属平常。可这林展自小被人称许为神童,少年人毕竟心性未成,时日久了,自己心里也免不了有些飘飘然,内心常以甘罗王勃自诩,如今却屡考不第,旁人未曾说些什么,自己却先觉得伤了脸皮,整日里闭门在家里苦读,誓要在下次乡试中夺个举人回来。
就在这期间,体格一直壮得像头牛,一顿饭可以吃掉一整根猪肘子的林老爹却突然得了一场急病去世了。林展的母亲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多年来父亲独力将他抚养成人,又倾力供他读书,父子间感情十分深厚。父亲遽然去世,对事父至孝的林展打击极大,丧事期间更是几度昏厥,再醒来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言语举止都变得有些怪异,很多事情似乎都忘却了。街坊邻居都以为林展骤逢家变,得了失魂之症,还好心请了郎中为他延治,他们哪里会想得到,此时林展的躯体里,已换了一个来自四百多年后的灵魂。
来到明朝已经一个多月了,林展还是不太适应。除了好得实在不像话的蓝天白云和新鲜空气他适应的很快,其他诸如服饰、语言、出行等都让他很不习惯,其中最不爽的就是吃饭的问题。
按说林家操持杀猪卖肉的买卖,虽然称不上富有,也不该过于寒酸。只怨城南柳树洼苏老夫子的束修之资过于高昂,原本不是林家这样的人家读得起的,纵使林老爹没白没黑的操劳,几年下来林家也差不多掏空了。再加上林老爹突然去世,办理丧事又花去不少银两,此时家中早已是家无长物,就连林展延医问药的钱都是诸位街坊凑的。
林展来到这个年代,更是两眼一摸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吃饭就是首要问题。总算这前世的林展还算争气,有个秀才的身份。按明朝的规定,只要你考中了秀才,就基本算是捧上了铁饭碗。朝廷每月给秀才发放廪膳,具体则是粮米六十斤,鱼肉蔬菜若干,外加白银一两。
其实若是节省些,这些足够两人所用。但坏就坏在,林展不仅是个食品行业从业人员,还是个地道的吃货饭桶,每顿饭更是无肉不欢,已经接近了传说中铁齿铜牙纪晓岚的境界:日食肉数十斤,终日不啖一粒谷。
对这样的好胃口来说,这点廪膳就实在不够看了。尤其是这廪膳中对于鱼肉蔬菜并无定例,衙门的官老爷们对于读书人还算礼遇,粮米和银两都是足数发放,倒不曾贪墨,但这无一定之规的鱼肉蔬菜,那自然少少宜善。
只吃米饭,还是未完全脱皮的糙米,这个年代生活贫苦的人们或许还甘之如饴,林展这习惯了海吃山喝的却实在无法适应。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拿粮米去和街坊们换些肉菜之类。这样一来,粮米消耗的速度就更快了,如今本月才刚过了十五,却只余下了几斤,眼看着就要断顿了。
站在屋内,举目四顾,林展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两间房内,只有几样破旧不值钱的家具,两张简陋的木床,一张油漆已然斑驳的八仙桌上摆着林义的牌位,几张椅子还都缺胳膊少腿。
唉!他苦笑着掂了掂手中的青花瓷碗。呦,还是带云纹的,要是放在后世,这明代嘉靖年间民窑青花云纹瓷碗,足够自己在豪华酒店吃一顿海鲜大餐了。但现在自己巴巴的捧着这碗,都快去要饭了。
既然只靠秀才廪膳养活不了自己,那就得找点营生自食其力。可他能做些什么呢?
林展现在是个秀才。在明代,秀才若是想要赚钱,途径无非就是教书、代写书信诉状两种。
教书么,是肯定不成的,现在读的都是四书五经,林展连三字经都没完整读完过,让他讲生意经倒还勉强可以。
代写书信诉状也不成,先不说繁体简体的区别,就凭他那手鬼画符的毛笔字,写不完三个字就得被人家撵出来。
看来靠着秀才这面大旗混饭吃是肯定行不通的。林展正在苦苦思索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的瞟到了屋角一堆散乱堆叠的杂物,眼神猛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