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雨越下越大,风一阵紧一阵赶着雨烟奔跑,闪电一次又一次撕开云幕,将炸雷扔向地面,淌水的地面,霎时金鱼银蛇乱窜。这似乎比刚才两军对垒鏖战更惊心动魄。宋军倚着粮车,双眼的触角尽可能向黑暗深处搜索,尽管人已困乏到了极点,却仍然持箭张弓地望着前方,稍有一点异象,都引起一阵骚动。每次闪电亮起,他们看清眼前空无一人,紧张的弦立刻松弛下来,每一次闪电熄灭,他们的心又悬起来,唯恐黑暗深处突然杀出一阵旋风来。不单宋军如此,契丹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士卒疲惫尚且不说,就是这黑漆漆的夜晚,恶狠狠的雷电,肆虐虐的风雨,足以让人胆寒,倘若贸然进攻,将是一场混战,敌我难分,伤亡必定惨重,而且敌人会伺机逃走。因此,耶律休哥下令环宋营列营,小心守卫,谨防宋军突围,待天明一举攻下宋营。
契丹军好久没有再发起进攻了。随着风雨愈来愈烈,撼天动地,军人为之动容。曹彬知道今晚契丹人不会再进攻了。他令各营加强戒备,自己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中军帐内,不一会昏昏地睡着了。他老了,再没有平南时的气概了。可是,没隔多久,他醒了,惊问,天亮了没有?卫士说:“才初更。”他嘟噜着:“初更,天还没亮,还早,天还没亮。”不一会儿,他又睡着了。
二更时分,曹彬又醒了。这回是米信叫醒的。米信拖泥带水站在泥泞中,脸上肮脏,铠甲肮脏,连说话也肮脏:“妈的x,老子哪辈子做了孽,罚老子受这等苦。这鬼天气,偏偏在这时也来整我们。”
曹彬说:“不要这么说,老天爷恰恰在帮我们,不然,我们早做了刀下鬼了。”
米信顿了顿说:“是是是,我这嘴该抽。”说罢抽了自己一嘴巴。
曹彬叹道:“但毕竟天要亮的,雨也要停的。”
米信沮丧道:“天一亮他们就要进攻了。”
两人相对无言,但两人都读懂了对方强烈的求生欲望。风雨依旧很大,但雷电已经停止了,帐外一片漆黑。曹彬站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腰杆和酸麻的大腿,他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阵风将雨灌进来,洒了他一身。他突然莫名觉得快意,竟笑了起来。
米信没好气地说:“都这个时候了,元帅还笑得起来,我算服了你了。”
曹彬道:“老弟,发什么恼?不就是明日一战?战死沙场又当如何?想一想死在你我手里的那些人,我们偿命都偿不完哩。”
“打仗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怨不得谁,偿什么命?又不是太平之时杀人要偿命。不打仗,天下太平,耕牧渔猎,孝敬父母,夫妻恩爱,儿孙绕膝,全家和睦团聚,多好啊!”米信越说越激动,最后泣不成声,哽咽道,“我还有好多金银珠宝,在汴京,我的那栋大宅子,我的妻儿,父母都在那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曹彬没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米信却喊了起来:“我要活下来,活着冲出去,对趁今晚大风雨,我们杀出去。”
曹彬连忙示意,要他小声点,他轻声对米信说:“你说得对,我们今晚一定要出去,但我们只能偷出去,人马不能带的太多,你速派几个心腹去打探契丹人的布防,找个缝隙,我们突出去。”
米信听此一说,精神大振,忙出帐去,不久,米信带着常思德押了一个契丹兵进来。见了曹彬,常思德将契丹兵一推,契丹兵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常思德说:“这是我们元帅,有话问你,照实说,绕你不死。”
那人捣蒜似地磕头,说:“元帅开恩,小的不是契丹人,是汉人,元帅要问什么,只管问,小人一定如实禀告,绝不隐瞒。”
曹彬便问契丹军的形势和布防。
那人说,包围宋军的有两只契丹军,一支是太后的军队,驻防在西面和南面;另一支是于越的部队,防守着东面和北面。太后军队士气旺盛,以逸待劳,不易偷袭,倒是于越军队连日追袭,人困马乏,可以偷出去。小人是河间人氏,被掠至契丹,日夜思念回乡与家人团聚。元帅若用小人,小人愿在前面带路帮你突出重围。
曹彬一听大喜,忙令米信悄悄点集五百精壮之兵,悄悄偷出营寨,自己带着几个亲随跟在后头,令常思德领二百士兵殿后。天地一片漆黑,宋军臂上都缠着一块白布,这让他们在黑暗里,数丈之内尚可辨出敌我。米信提着大刀跟着俘虏,摸近辽营。辽营里静悄悄的,只有鼾声此起彼伏,连哨兵都睡着了。看来,契丹军的确困得很。米信大喜领着五百士卒冲进契丹营中,手起刀落,杀得契丹军措手不及。那五百精兵也将这次突围作为自救的唯一希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在契丹营中搅动起来。契丹军惊慌失措,满营乱窜,格斗声,喊杀声,哭叫声混成一团。
曹彬命令米信不要恋战,趁着混乱冲出去。米信得令,呼哨一声,抡刀连砍几个半睡半醒的契丹兵。从契丹军中撕开一条口子,米信、曹彬一涌而出,常思德也随后杀出重围。转眼间,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耶律休哥忙来察看,见满营狼藉,伤亡惨重,心中十分恼火,欲领军追击曹彬,但见雨水如注,天空愈是黑暗了,这暗沉沉的夜里,到哪里去追寻一支逃命的人呢?只好作罢,心中怏怏不快。叹道:“可惜,可惜,大鱼越网跑了。”
次日,天色昧明,耶律休哥押着一干玩忽职守的人,来到萧绰帐中请罪。萧绰说:“此非将军之罪,实乃曹彬太狡猾了。”
耶律休哥说:“臣已料到曹彬会趁夜色突围,再三叮嘱属下小心防范,不料还是让曹彬溜走了,臣已将几个疏忽大意的校尉拿下,请太后治罪。”
萧绰说:“你军昨天冒雨追敌,一日百十余里,马不停蹄,连续苦战,将士疲惫。这次疏于防范,漏走敌酋,按军法应该治罪,但情有可原,让他们戴罪立功,收拾残敌吧。”
耶律休哥感激涕零道:“太后宽宏大量,臣替这些校尉感谢太后的再生之德。”
这时,韩德让步入帐内,手拿一封书信,将信呈于萧绰,萧绰看了一眼,说:“于越,你只顾追敌,却忘了打扫后院,倘若宋军从后面追来,前后夹击,我军岂不吃大亏?”
耶律休哥莫名其妙,看了看萧绰,又愣看着韩德让。
韩德让说:“皇上南下,欲入岐沟关,可是,关内尚有数万宋军。皇上不得入关,连攻了两次皆败退下来。”
耶律休哥听了,冷汗直冒,不解道:“臣已令人进入岐沟关内打探过了,回报那是一座空城,不见一个宋军,怎么可能藏有数万宋军?”
韩德让说:“圣牒在此,岂能有假?”
耶律休哥的声音颤栗起来:“都是臣粗心大意,臣一心只想抓住曹彬,没有亲自进入岐沟关内察看,现曹彬已逃,岐沟关内残敌尚未肃清,这便如何是好。臣现在就带一支人马,赶回岐沟关,收拾那帮残敌。”
萧绰说:“于越休要烦恼,现今,曹彬已逃,宋军失首,已成乌合之众,胜之甚易,你且留下收拾这里的宋军,朕自率军回攻岐沟关。”
耶律休哥遇赦一般,连说:“谨遵圣命。”
耶律休哥说罢转身欲出营帐,萧绰又将其唤回说:“不可杀戮太过。”
耶律休哥领旨去了。萧绰立即旋师奔赴岐沟关。此时,云收雨霁,朝阳照得天地一派澄明,空气异常清新,湿润,带着丝丝的甜味儿,一点也闻不到那股血腥了。难得有如此明丽,如此祥和的早晨了。萧绰最喜欢就是旭日初升的那段时光,若没有别的事,她行拜日礼会花很长的时间。她面朝东方跪着祈祷,不过,很多时候,她并不祈祷,她只是安静的跪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直到太阳冉冉升起,由红转白,光芒耀眼。这时,她的心最平静,最舒坦,如熨过的一样。她不像有的人草草行了拜日礼,就迫不及待地做或者计划做这一天的事。她总是在头一天夜里将第二天要做的事作出一番安排。在清晨,她只专注地行拜日礼,自由自在地享受新的一天带来的畅快。
这天清晨,她如往常一样,享受着朝阳和清新的空气,忘了厮杀,忘了战场,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赶路的目的。但是在如此祥和的朝阳下,总有一些不和谐的东西撞入她的眼睛里:沿途随处可见宋军丢弃的军车,器械,姿态各异的尸体,盔甲在太阳底下发出凄惨的光,非常碍眼。死去的人,不仅有宋人还有契丹人,都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容,尸体下面是一滩滩泥水,看不见血迹,也许一场大雨已将那猩红的血液冲得一干二净。
萧绰坐在车内,看着那一幅幅惨像,心里很不舒服,将头靠在靠背上,想:耶律休哥这时已经进攻了吧。
到了岐沟关,耶律隆绪将萧绰接入大帐之内,不等众人参拜,萧绰就问关内形势。
耶律隆绪说:“皇儿到岐沟关,见城门大开,便令入城。统军使耶律颇德率军先入,不想陷入包围之中。宋军四门放起大火,耶律颇德四下冲突不得出城,最后在几个死士保护下才冲出来,却烧伤数处,余下的士兵恐怕全死在城里了。”
韩德让说:“城门大开,皇上为何不冲进城里去。”
耶律隆绪说:“朕担心城内有埋伏,所以,不曾强攻。”
萧绰说:“皇上与城内宋军对阵没有?”
耶律隆绪说:“已攻了几轮没能攻下,宋军只是据城坚守,不出城迎战。”
萧绰问:“宋军统领是谁?”
耶律隆绪说:“尚不清楚,据耶律颇德说,城中的宋军不着铠甲,穿的粗布褴衫,多数人不持兵刃,弓矢,只拿棍棒,石块抵敌。皇儿的几番进攻也是被这些杂七杂八的宋军击退的。”
萧绰大怒道:“一群衣甲不整,手不持铁的人竟能阻我铁蹄于城下数日不得入城,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遂令契丹军急速攻城,萧绰亲至壕边,擂鼓助威。三通鼓响,三军奋勇,抢过城壕,搭起梯子攀缘而上,城上毫无动静,阒无一人。难道这些宋军听到我大军到来都吓跑了?但这城被我军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呢?萧绰正在疑惑,见契丹军已快攀上城头,只听见城上一声号响,城上立刻降下一阵烟尘,迷迷蒙蒙忽如吹来一阵浓雾,迷得契丹军的都睁不开眼睛,接着又一声哨响,城上万棒齐发,梯子上的契丹军遭到棒击纷纷坠下梯子,摔死摔伤者不计其数。原来,城上的宋军朝下撒下了大量石灰粉迷住了契丹军的眼睛。许多契丹军成了白面鬼。
萧绰大怒,令弓箭手朝城上放箭。只听见城上又响起两声号声,宋人皆举草人立在城头。契丹军射来的箭都集在草人上了,宋人一边收集箭矢一边高喊:“谢谢太后赐箭。”
萧绰怒不可遏,组织死士攻城。契丹军这回仿佛被撩恼了的野兽,拼命扑向城头,刚搭上梯子,又听见两声哨响,城上向下扔下无数火把来,那火把就是刚才抵挡箭矢的草人,非常易燃。霎时间,城下火光冲天,烟雾弥漫,腾腾的大火阻挡了契丹军攻城的脚步。城下的契丹军被烟熏火燎,窒息而死者填满沟壕。
数次进攻受挫,萧绰知道城中备战有方,便下令停止进攻,收军回营。城上的宋人也不追杀,任由契丹军收拾城下的尸骸。
萧绰回到大帐之中,心中郁郁不乐。韩德让说:“臣觉得城内并不是一群正规的宋军,好像是避乱的百姓。”
萧绰说:“朕也认为他们是一群老百姓,但看见他们行动有序进退有方,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韩德让说:“这也是臣不解之处,这群人虽然守城出色,但似乎不善于进攻,这不是一支军队的本色。”
萧绰说:“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群老百姓变成守城有方的军队呢?”
诸将都百思不得其解,众说纷纭。
这时,营外一阵喧哗,无数脚步声杂沓而来。韩德让“腾”站起来,手按宝剑立于萧绰前面,表情严肃,凝视营外。
中军跑进来叫道:“皇上,太后,放回来了,他们放回来了。”
韩德让怒道:“什么放回来了?好好说。”
“前几日困在城里的我军放回来了。”中军说。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真的,走,去看看。”
韩德让忙说:“皇上,不能去。”
耶律隆绪问:“为什么?”
韩德让说:“一群被俘之人,且不论他们是否有罪,起码不能皇上亲自去迎接,况且假若他们之中藏有宋人奸细或者变节之徒,皇上前去,岂不危险?”
萧绰说:“枢密使见之有理。”
韩德让说:“臣先去看一下。”
萧绰说:“你明知有危险为何前去?”
韩德让说:“这些人能从城里回来,其中必有原委,不问清楚,会耽误大事,臣卑鄙之人,孤身一个,没有什么要紧。”
萧绰急道:“谁说你孤身一人,你还有我——还有皇上要服侍,还有大契丹国要治理,不,你不能去,朕看先把这些人关起来。”
韩德让说:“不可,现在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怎能把这么一大帮人都关押呢?”
萧绰说:“让他们的头目进来。”
韩德让说:“不,臣要去看看这帮无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萧绰尚在犹豫,韩德让已经步出帐外。萧绰忙跟了出去,耶律隆绪踌躇了片刻,也跟了出去。韩德让见萧绰跟了出来,悄声对萧绰说了几句,萧绰笑了笑,走在韩德让的前面,韩德让只得紧紧跟着,手按佩剑,一双眼睛警惕地闪亮着。
一群契丹军被挡在营外,突见太后出现,皆齐刷刷地跪下,高呼“万岁。”
萧绰望着这群失去了兵器,铠甲,袒胸露背的契丹军,又气又喜。这是对契丹军的侮辱,开战以来,契丹军还没有如此多的人被宋军俘虏过。但数千人去而复返,真是一大幸事。宋军究竟要干什么?怎么就白白的又把他们放回来了?萧绰抚慰了一番那群人,便令他们各自归队,好好休息,准备回答问话。众人如临死遇赦一般,欣喜万分,叩首谢恩,各自走了,唯有一人伏地不起。
萧绰正欲问城内情况,因问他为何不去。
那人说:“小人耶律先恩是为城内的宋人说情的,请太后,皇上网开一面,放了城里的那些宋人。”
萧绰说:“你已投敌?”
耶律先恩说:“小人不敢。”
萧绰问:“没投敌,你为何要为宋军说情?”
耶律先恩说:“他们不是宋军,他们只是送粮草的老百姓。”
“送粮草的老百姓?老百姓为何那么能打仗?一下子把你们全俘虏了。”
“他们中间只有几百军人,但这些军人每人组织一些老百姓,让他们步调一致,听从指挥。”
“谁是里面的头目?”
“殿前都虞侯王继忠,粮草监刘仁美。”
韩德让惑道:“没听说这二人。就这二人领着几百军人能活捉你们数千人?”
耶律先恩说:“是的,那王继忠是极有胆识和谋略的人,他听说宋军前方败退,欲开城门接应宋军,可是宋军被我军追得甚急,又怕入城被围,都落荒远逃,竟不管一城赤手空拳的运夫。王继忠只得组织百姓撤退。他先将百姓隐匿在运粮船内,欲等只顾追赶宋军的我军过后,再择路悄悄回撤。谁知皇上来得太快,他们来不及出城,便被围住。王继忠不得已,忙将手下的数百军士派到百姓之中,王继忠平时在运粮的时候,就对这些百姓编组过,对他们进行了训练,因此,他们虽处危境却心不慌张,城中数万百姓在他的指挥下俨然是一支惯战的军队。王继忠善于心计,我们甫一入城,只觉得城内处处都是宋军,四面受敌,只见城内一片火光,不知有多少宋军在里面,等我们投降后,才明白真正作战的宋军只有几百人。”
韩德让大怒道:“你都为他说好话了,还说没有投敌?”
耶律先恩说:“小人是为他说话了,但小人绝不投敌。王继忠不仅极有胆略,还很仁慈,对待我们这些俘虏不杀戮,不虐待,还好吃好喝款待我们,小人虽是契丹人,但我佩服他,感激他,所以,小人不避刀斧,恳求太后,皇上饶过这一城百姓。”
韩德让见萧绰沉吟不语,说:“契丹铁军被一群百姓打败了,真是羞辱,臣看我们还是血洗岐沟关。”
萧绰摇头道:“不,朕想放他们回去。”
“放他们回去?”韩德让,耶律隆绪几乎同时叫起来。
“是,放他们回去,”萧绰坚定地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她对耶律先恩说:“你回去见王继忠,就说今日是朕的圣诞之日,朕愿放过满城百姓,但他必须来见朕。”
耶律先恩忙叩头谢恩,仿佛是自己遇赦一样,爬起来飞快而去。不多久,耶律先恩领来一人。来人一身戎装,二十来岁,身材过高而显得有些单薄,明眸皓齿,淡眉浅肤,不像历经战阵的人,倒有点女人态。见了萧太后,忙跪拜道:“宋殿前都虞侯王继忠叩拜契丹国皇上,皇太后。”
萧绰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人就是王继忠,便问:“你就是王继忠。”
王继忠说:“正是。”
萧绰说:“朕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王继忠说:“是的,太后见过我。”
萧绰讶道:“真的?”
王继忠说:“继忠曾在瓦桥关被太后俘获,蒙太后垂怜,放我回家,还雇了一辆小车一直送我们回到汴京。”
萧绰惊道:“在瓦桥关朕俘掳了你?”
“是,继忠那时才十几岁,偶随父亲在营中,不料遇到辽军攻城,家父战殁,继忠被俘,幸亏太后仁慈,放继忠回家,得与家母团聚。”王继忠眼中闪着泪花。
萧绰说:“哦,朕想起来了,与你在一起还有一个小孩,好可怜的。”
王继忠说:“那是张师的儿子,太后见我们年幼,心生怜悯,不忍掳走加害我们。足见太后有一副慈悲心肠,不忍加害无辜,不忍见人妻离子散。古今中外,旷世明君欲成大业者,必先的人心,欲得人心,自己必有仁爱之心,战伐杀戮能夺江山,却难坐江山。辽国太宗皇帝,虽入开封,却不施仁政,不数日,低挡不住沸腾之民怨,只得仓皇北还。继忠恳请太后以苍生为念,以慈悲为怀放过岐沟关内的百姓,则数万人家得以团聚,数万孩子绕膝承欢。而太后之德远播中外,天下则翕然来聚也。”
萧绰说:“要朕放过那些百姓,可以,但是你必须留下来。”
王继忠说:“继忠以身许国,万死不辞,只要让满城百姓平安回去,继忠愿以身质。”
萧绰说:“好,朕答应你。”
王继忠说:“继忠还有一个请求。”
萧绰说:“请讲。”
王继忠说:“非继忠怀疑太后,但恐一路上有不知情的契丹军相阻,继忠欲向太后讨一道圣谕,护送这些百姓回去。”
萧绰沉吟了一会儿,道:“朕给耶律先恩一副令牌,让他与你一道送这些百姓至霸州。”
韩德让怒道:“大胆贼子,竟花言巧语欺骗太后、皇上,谁能担保你能去而复还?”
王继忠说:“太后若不相信继忠,请砍下继忠的头颅,让我的部下带着我的头颅回去。”
萧绰说:“好了,不必说了,朕相信你。”
耶律隆绪也附和道:“朕也相信你。”
王继忠痛哭流涕地跪着道:“继忠代满城百姓感谢太后,皇上的再生之德。”
王继忠、耶律先恩回到城内,城外的契丹军让开一条大道。刘仁美、耶律先恩在前面开路,岐沟关内走出一支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队伍。这群人虽然面带惶恐,可是队形不乱。他们赤手空拳,大都瘦骨嶙峋,老的老,少的少,几乎见不到青壮年。王继忠走在队伍的最后,提着一柄铁枪,缓缓随着人走。出城不远,回首张望,但见岐沟关上已插上了契丹旗帜,萧绰站在城墙上正朝他眺望。一阵悲怆,王继忠忍不住泪水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