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鸭子河泺,冰雪消融,榆柳吐新,习习的春风吹得杏花如云霞般开放,阳光温柔得如母亲的手掌,在她的抚摸下所有生命都舒筋展骨,笑逐颜开。鸭子河泺开了成群的天鹅游弋在涟漪叠叠的湖面上,悠静得如蓝天上的几抹白云。猎鹅的头一日耶律隆绪就吃了败仗,他率领的皇族输给了太后率领的后族,令他脸上很无光彩。想起这事他就忿忿不平,那藏在芦苇荡败枝残叶之中的天鹅简直存心跟他作对。他们使劲挥舞旗帜,鸣鼓呐喊,皇族的人踊跃向前,一个个想将那些天鹅赶尽杀绝。惊得那天鹅四散飞起,竟扑楞楞飞向后族那边,被埋伏在枯萎的芦苇从中的后族人一锥一个,捡了大便宜。加上他的海东青也不争气,在与太后鹘争捕一只天鹅时吃了败仗。回营时,太后一行肩扛手提,大获全胜。再看皇族的人大多两手空空,只拿一双双眼睛艳羡地看着后族人。席间喝酒,后族人皆神龙活现,趾高气昂,而皇族人啃着别人打来的鹅肉像一群受施的乞丐。特别让耶律隆绪不高兴的是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话,听起来就是一些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叫他一阵阵脸红。因此,当他看到后族人将鹅毛插在头上,摇头晃脑,一副得胜归来的样子,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躬身对萧绰说:“启禀太后,皇儿一些乏了,想回宫休息。”
耶律隆绪前脚迈进宫门,萧绰随后而来,耶律隆绪慌忙扶着萧绰进宫坐下,问:“太后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萧绰说:“皇儿心情不佳,所为何事?”
耶律隆绪强颜道:“没有啊,皇儿只是乏了,没有不畅快。”
萧绰说:“朕是你母后,你脸上的阴晴难道朕看不出来?是不是为日间猎鹅的事?”
耶律隆绪垂首不语。
萧绰说:“其实皇上日间猎鹅很勇敢,也很有章法,只是??????”
“只是运气不好。”耶律隆绪气鼓鼓地说。
萧绰哂道:“这只是微末,主要是皇上求胜心切,又是挥舞旗帜又是呐喊击鼓,闹哄哄的,你们人未到天鹅早惊飞了,而朕那里静悄悄的,天鹅不到我那里到哪里去?”
耶律隆绪听了,形色惭愧。
萧绰继续说:“皇上乃一国之君,行为举止关乎国家体面,命运,仅仅输了一场狩猎,便情绪不能自制,如何能心平气和地处理好国家大事?”
耶律隆绪顿时满脸羞色,红着脸说:“母后教训得极是,皇儿自当谨记。”
萧绰说:“皇儿,不是朕要责怪你,只是朕近来总感到有大事要发生,所以盼着皇儿老成持重能独当一面。”
耶律隆绪泪流满面说:“皇儿叫母后费心了,皇儿一定谨记教诲,不负母后一片苦心。”
萧绰拉过皇上的手说:“皇上知道就好,朕知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好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明日早朝。”
将近三更,萧绰已退衣准备就寝,侍者来报:室昉宰相有要事禀报。
萧绰满脸倦色说:“朕要就寝,有什么事让他明天到朝堂上去说。”
侍者说:“不行,小人已对室大人说了太后已经睡下了,但室大人说有万分紧急的事要禀报,今晚一定要见到太后。”
萧绰只好重新穿上衣服,令侍者叫室昉进来。
室昉进门时略显慌张,欲行大礼,被萧绰止住,萧绰问:“室爱卿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大事?”
室昉一脸惶恐说:“深夜打扰太后,臣之罪也。”
萧绰有些不耐烦问:“到底什么事?”
室昉递上一份奏折说:“出大事了,太后,臣刚接到奏报,不敢怠慢,深夜送来太后过目。”
萧绰看了奏折一遍,吃惊不小,睡意顿消,双眉紧蹙,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
室昉道:“可聚各大臣前来商议。”
萧绰说:“正合朕意。”
众臣打着哈欠来到寿宁殿,大家睡眼惺忪,没精打采,虽一肚子怨言,却不敢说出来,各位心中都打着鼓揣摩发生了什么大事。及至看到东面御榻上萧绰正襟危坐,粉面凝霜,杏眼含郁,都禁不住打个寒噤,睡意去了一半。
但听见萧绰道:“这么晚将诸位卿家叫来,大家知道所为何事?”
众臣面面相觑。
萧绰将手中的奏折扬了扬说:“朕刚接到耶律休哥的奏折,宋国向我们开战了。”
众臣惊愕不已,堂下引起一阵骚动,咬耳接头,殿内霎时如飞进一群苍蝇。
忽然,一人高声说:“太后,皇上勿忧,有耶律休哥在那里,宋军讨不到便宜。”
萧绰视之,乃左皮室祥稳萧排押,此人面黑髭红,身材魁伟,声如巨浪拍岸。
萧绰叹道:“朕也知道耶律休哥英勇善战,故托以南面之事,然今宋国倾全国之力来犯,有一口吞我契丹之心。如今他们兵分三路,一路以曹彬为帅,崔彦进为副帅,直扑幽州;又有米信出雄州为援;二路田重进率军出飞狐道;三路潘美为帅,杨继业为副帅,出兵雁门道。三路敌军各十万精兵齐头并进,锐不可当。”
韩德让问:“太后可知这三路军,哪一路攻得最厉害?”
萧绰道:“战事方起,耶律休哥的奏折也未言明,西边耶律善補,韩德威尚未音信,朕不知哪路紧急。”
韩德让说:“依臣愚见,此时急在山西,但宋军真正要取的却在东面,欲占我南京。目前宋军一定会加紧进攻山西,以诱我全力务西,待我东面空虚之后,他好趁虚而入,一鼓攻下南京,南京一失,我根基动摇,便不可收拾。”
萧绰说:“朕也是如此想法,可耶律休哥说东面也被攻得紧,曹彬已陷涿州,固安,新城,锋芒甚锐,不可阻挡。难道他们真想一口吞下我们?”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当年宋朝皇帝亲来,也被我们揍得乘驴车鼠窜回去哩。”众人一看,右皮室详稳耶律奚底正捋袖攘臂地叫嚷。
话音未落,只听到北面林牙萧恒德嚷道:“对,就让他们像上回一样,有来无回。”
一时,群情激昂,众人摩拳擦掌,皆请缨与宋国拼一死战。
萧绰说:“诸位卿家稍安勿躁,朕想南京方面有耶律休哥镇守,虽兵微将寡,但一定会极力阻止曹彬的进攻,固守待援,力保南京不失,但山西二路敌军虽为佯攻,若任其长驱直入,尽得山西之地,东与曹彬会合,则南京万难保住。山西一路不得不防。”
韩德让说:“皇上,太后宜先派人前往南京,晓谕诸将一心防守,不宜出战,迟滞曹彬前进,然后分遣使者勒令诸部落征集兵马,再遣一上将都督山西军事,击退山西宋军。山西宋军败退,南京之困自然冰解。”
萧绰说:“山西有令弟韩德威,耶律善補在,可保无虞。”
韩德让说:“太后这么想,山西则危也。那儿有一个无敌将杨继业,他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萧绰说:“朕知道此人厉害,前年雁门关一战,伤我士卒数万,朕听说山西我契丹军望见杨继业的旗号皆逃,可有此事?”
韩德让说:“确有此事。”
萧绰问:“难道他真是无敌吗?”
韩德让说:“纵观全国唯二人能敌。”
萧绰说:“哪二人?”
韩德让说:“南京耶律休哥。”
萧绰急切地问:“还有一人呢?”这句话刚出口,她就知道韩德让要说谁了,心中有点后悔,可是已经晚了。
韩德让说:“我二哥耶律斜轸。”
一脸倦色的耶律隆绪立刻焕发精神,说:“是啊是啊,大哥准行。”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耶律隆绪立觉失态,忙敛容整肃,不敢做声。
萧绰说:“是啊,朕怎么把他忘了?但东征高丽离不开他,山西的耶律善補智勇双全,韩德威也能征惯战,还有大鹏翼等猛将相助,料也无妨。”
韩德让还想说什么。萧绰即发布指令,令宣徽使耶律颇德赴南京参谋军事,令东京留守耶律抹只领兵火速增援耶律休哥。
此时东方泛白,萧绰率群臣出殿行拜日礼,众臣跪地祷告,祈求上苍保佑契丹,乞望的目光始终注视东方,直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变成一个耀眼夺目的光盘,祷告完毕。萧绰觉得大家辛苦了一夜,想让大家回帐休息一会儿。忽报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補有急报来奏。萧绰忙令呈上来,一边阅览,手随之微微颤抖起来,面色沉重,默不作声。
韩德让知道大事不妙,忙问:“山西战况如何?”
萧绰不做声,只将奏折递给韩德让。
韩德让看罢惊道:“宋军太猖狂了。竟连克我寰州,朔州,应州,飞狐,灵丘。这耶律善補是怎么打仗的?竟如此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室昉说:“太后不要犹豫,立即召回耶律斜轸主持山西军务,迟则山西不保矣。”
萧绰沉吟片刻,说:“好吧,高丽女真已被我军打垮,一时难恢复元气,可以罢征,但我军不能遽然而退,可以缓缓回国,主帅耶律斜轸也不可擅离,可令萧挞凛率本部先回援助山西。”
韩德让还欲说什么,萧绰起身道:“今年春捺钵不能在这儿了,我们到南京去,那儿有一大场狩猎等着我们,诸位都劳累了一夜,先回营休息,待会儿各自整顿部下,午后向南京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