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缨一直盯着歌乐那双眸子,半分也不动,窥探了半响,却发觉自己似乎就这样怔怔地出了神。
歌乐知道元缨话中之人直指自己,但她没心思去管燕国的事儿,更何况阎涛本人不为她所喜。
“若公子是为此事而来,那么请恕本宫无能为力了。”蔷薇花一般的唇瓣在烛光照耀之下,水润的似乎带着琉璃光彩,随着她说话时的开阖,仿佛有香蜜流泻,氤氲了元缨的眸子。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长姐,那个与眼前的华倾公主一样,有着这样一方美丽朱唇的温柔女子。
“殿下,您还记得平宣十七年龙虎山脚下的那场贼寇之祸吗?”
元缨垂下眸子,还带着稚嫩的嗓音却以一种近乎喑哑的调子缓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本应普通,却又特殊到了极致。
元缨没有再抬眸看她,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一个颤抖,他勾起了唇角,饶是再强大的人,也总有她的弱点。
是了,这件事本是秘辛,当年知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已不在了,但很不巧,当事人之一,却有他的长姐,那个温柔贤良的女子。
“平宣十七年……”歌乐咬着牙,狠狠地瞪着那个孩子,当年她不过六岁,随师父出宫途中,恰巧路过了龙虎山下,可谁知,竟遇见了那样的事。
“那人,与你是何关系?”歌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的声音中带了点儿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看向元缨的目光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了十足十的危险。
殿中紧张的气氛徒然高涨,元缨浑身的汗毛不自觉地倒竖,但他的脸上仍旧是平静,只是那死寂的瞳中,染着浓烈的悲伤。
“她……是我的亲姐姐。”语中哽咽,脸上却带着微笑,那种超脱年龄的悲伤寂寥,让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瞬间成熟了不少。
元缨话音刚落,歌乐的脑中便轰然作响,难怪!难怪!她怎会觉得这个孩子面熟,如今细瞧之下,那双灵动的大眼和精巧的鼻梁分明就是那个女子的写照啊!
“你姐姐,可是名唤元琼?”细白的手指死死地扣在小几上,指尖泛着惨白,可对比之下,那张脸却愈发苍白,眸光似箭,却透着折戟沉沙的萧然。
“小字平和。”元缨笑了,合上了眼,却落下泪来。
歌乐双眸一怔,浑身就似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忽而就颓然了下来,躬着身子半伏在小几上,双眼空洞地瞧着前方,口中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着两个字“平和、平和……”
平宣十七年,身子虚弱的华倾公主拜紫阳真人为师,成其关门俗家弟子,随真人出宫前往五台山,途中师父收到友人信函,便转道前往豫章郡龙虎山。
此路长途漫漫,但那时的歌乐对于这大周景色还很是新鲜,所以一路上玩玩闹闹也并不觉得累。
大概走走停停了大半年之后,总算是到了龙虎山脚下,到时天色已晚,紫阳真人便决定在山脚下的一处客栈歇脚,明日再上山。
可就是这么一个决定,几乎赔上了歌乐的性命。
“师父,您那个友人和您一样是个道教真人吗?”歌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因着年纪小身子矮够不着,软磨硬泡地让自家师父搬了个软榻出来当作垫脚,正当夏夜,如此也算是纳凉了。
紫阳真人常年在外游历,面容矍铄,倒是看不出来具体年龄,只是灰白的胡子看得出,应当是有六七十了。
“不是,是个小友,只是见解独到,道学造诣深厚。”紫阳真人拈须微笑,心情甚好,看样子那个“小友”与其的忘年交应当不浅。
也是,不过一个飞鸽传书就能将师父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地拐到这里来,能是一般的交情吗?
歌乐嘟着嘴,有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处。
那双眼珠子转啊转的,还真就瞄到了一处。
也是天字号的客房,就在她和师父两个房间的正对面,此刻的房门打开了来,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大美人。
何以说是大美人?歌乐觉着,自己打小儿在宫里头见过的美女也不算少了,环肥燕瘦,算是什么都有了,但是这个女子不一样,她的脸上,带着自然而亲切的微笑,让人瞧了十分想亲近。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美人兮当真赏心悦目。”歌乐嘴里一阵嘟囔着,眼睛亮亮地直勾勾盯着人家瞧,惹得美人侧目,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和善动人。
一阵风吹过,拂起美人落肩青丝,歌乐闭眸轻嗅,风中暗香浮动,不由得喟叹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许是这句声音高了些,美人听到了,见那小丫头竟这般有趣,不由得移了莲步过来。
待歌乐睁眼的时候,眼前正笑盈盈地立着一人,正是方才自己大咧咧欣赏过的大美人。
“小女子姓阎,见过这位道人。”
标准的大家闺秀,动作行云流水透着别样的舒心,隔了再远也是一道风景。
“女子不必多礼,我这徒儿顽劣,惊扰到女子了。”紫阳真人斜斜睨了一眼歌乐,后者却吐了吐舌头,一派天真不谙世事模样。
那个自称阎姓的女子温和地笑了笑,却不甚在意。
“道人的徒儿甚是可爱聪慧,见着她不禁让我想起了家中幼弟,心下到是宽慰不少。”
歌乐见她虽是笑着,但眼角眉稍分明染着淡淡的愁绪,不禁脱口而出“美人姐姐的弟弟是染疾了吗?”
“丫头莫胡说!”紫阳真人当即出声呵斥。
然那女子却只怔愣了半响,很快笑着摇了摇头“道人莫怪,您的徒儿确实聪慧。没错,幼弟染疾,诊治了数月却不见起色,我这才请示家母来三清观为幼弟祈福祛病的。”
她的声音一直柔柔的,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女子心性纯良至善,诚心所至金石为开。”紫阳真人单手一揖道,看了更漏一眼,差不多是就寝时刻,于是先行回房了。
歌乐见状喜不自胜,这一路上虽说游山玩水,但除了师父没人陪她说话,可师父张口闭口皆是道家真理,左不过三句她就腻了,此刻好不容易逮着个能说说话的,怎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