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项皇后听宫人通报,说是歌乐回来了,眉心的忧色瞬间消弭不见,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让人进来。
歌乐面上含着乖巧笑意,稳稳地步入正殿,心细如她,方才自己走进来的时候,母后脸上分明是笑着的,但瞬间就收敛地一干二净,转而换上一脸肃意。
歌乐心中一暖,母后分明是担心我的,却偏偏还要板起脸来训诫一番,当真母亲不好做。
“儿臣给母后请安了,这是母后的令牌,还请子虞姑姑代为收好。”
项婉清的陪嫁子虞自入宫以来就是皇后心腹,至今已至三十然而还未婚嫁。
子虞姑姑抬眸看了一眼皇后,见主子没说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主子这是在和公主怄气呢。于是浅笑宴宴地收下牌子,顺道遣了一众宫人出去,留母女俩人说说心里话。
歌乐见自家母后这半天还正眼瞧上自己一眼,寻思着撒撒娇就行,于是凑近了些跪坐在项皇后脚跟旁,整个人贴上去抱住皇后的腰身不撒手,一个劲儿地撒着娇。
项婉清打小儿就心疼这小女儿,自小体弱多病不说,年纪小小就离了宫在外修行,人都道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项皇后可真是尝尽了个中酸甜。
每每独坐深宫,她便想起歌乐,那么小小的丫头,可是吃饱了穿暖了?
是不是还会时常生病?山上道观清冷,我的漪儿会不会无聊?
于是歌乐离宫那些年,项婉清便生生消瘦了一圈,若不是萧太后时常探望带回女儿消息聊作宽慰,还真不能挺过来。
可是如今女儿是回到身边了,但是这丫头却三天两头不知道在哪儿,原本思女心切的皇后以为能常见女儿的,谁曾想竟会是这般?
于是便想故意教训歌乐一番,但是这心才硬了没半刻钟,在歌乐软磨硬泡的撒娇卖乖之下,还是忍不住就软成水了。
幽幽一叹,抬手抚上歌乐的头“你这丫头,就是不让母后宽心。”
歌乐闻言,心中忽而酸楚,蓦的就红了眼眶“母后……”
项皇后可不是想招宝贝女儿的金豆子,心里登时就慌了,赶紧拿了帕子去擦拭歌乐眼角的泪意,口中还不住宽慰。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胡乱拿手背抹了一下泪渍,歌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道:“女儿上辈子定是救了黎明苍生,所以这辈子才能有幸成为母后的孩子。”
项皇后没想到歌乐会这般说,虽是玩笑,但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坎上,眼中隐隐也带了水光,手里轻柔地拭着歌乐的面庞“你这孩子……”
云崇枫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母女相互依偎的画面,一向冷硬的唇线不由自主地就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母后。”
云崇枫适时地出声打断了沉浸其中的母女二人,几乎是同时,母女两人同时回头,相似的容颜上相似的笑容,恰如夏花秋叶,温婉动人。
“枫儿你来了。”项皇后一向温婉贤淑,尤其在面对自己这一双儿女时,眼角眉稍更是溢满了温柔。
“儿臣给母后请安。”云崇枫微一颔首,简单地行了礼。
“哥哥怎的来也不吱一声,突然出声可是存了心的要作弄人?我也就罢了,要是把母后吓出个好歹,看我不到皇祖母那儿告你一状。”
歌乐挑了秀眉吊着眼斜睨着云崇枫,装模作样地拿捏着语气挤兑着自家亲哥。
云崇枫有些无语,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做到了一旁,那里子虞姑姑很快就摆了浆汁上来。
倒是项皇后,扑哧一笑拿指尖点了点歌乐的小脑袋,直笑骂她“你这鬼丫头嘴上不饶人,连你兄长都胡乱编排,传出去看哪家的公子还敢将你娶回家?”
项皇后这席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崇枫原本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神色之中有阴厉一闪而过。
歌乐却微红了耳朵,别看她是来自开放文明的现代,但于情感之上却几乎是个白痴,十八那年的一场错爱,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此生莫大的勇气。
光彩琉璃的眸子里染了些落寞,歌乐勾了勾唇角,搂紧了母亲的手臂愈发撒娇起来。
坐在一旁的云崇枫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明明还是那般的璀璨,但眼角眉稍似缠了几缕清愁。
漪儿她,是因何忧愁?
云崇枫捏紧了杯子,将杯中浆汁一饮而尽。
当天黄昏,项皇后留着一双儿女用过晚膳之后便放了人回去了,兄妹二人结伴出了椒房殿,未坐撵轿,而是选择了步行。
“你今日出宫到底所为何事?”
云崇枫一开口,歌乐唇边的笑意就加深了。
早就料到哥哥会问,到是没想到会憋到这时候。
“听闻惜月楼舞姬名动天下,小妹也着实好奇地紧,这便朝母后讨了令牌出去见见世面。”
歌乐脸上挂着笑,颊边的酒窝透着女儿家的俏丽。
但云崇枫可不吃这套,这丫头心思鬼地很,最擅长的就是顾左右而言他,若不动真格,还真别想从她嘴里撬出两句真话。
“太子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便遣人出宫请了太医令赵常达入宫,午时又宣了太医丞孙元。孙元可是‘千金圣手’。”
云崇枫停了脚,侧身看着歌乐,斜阳夕照,落在歌乐身上,半边脸颊熠熠生辉,另外半边却陷在了阴影当中,光影憧憧,恍惚间竟有疏离千里之外的感觉。
“哦?是吗?”歌乐也停了步子,也不转身看他,就只是伫立原地,唇边弯着惯常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的宫墙。
云崇枫皱了眉,心中却不再怀疑。
“何时动的手?”
歌乐微抬了头,眯着眼看向那逐渐坠入山际的金乌,淡淡的语气似在谈论明日的天气。
“从她有孕的那日起。”
虽然早有准备,但云崇枫还是不免惊了一下,看着歌乐的侧颜竟生出了几分恍惚,不过思及过往种种,到底还是释怀了。
“你何苦对她下手。”云崇枫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尤其在对上歌乐亮亮的眸子的时候,心虚地别开了眼。
“哥哥何时变得这般妇人之仁了?你我深知,太子妃的这胎,来的太不是时候,即便不小产也只能是死胎的结局。如今正好,有人替本宫料理了这个麻烦,哥哥不开心吗?”
歌乐娇声浅笑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太过悦耳,乃至于越发显得她嗜血残忍。
云崇枫回眸凝视那双灵动的墨瞳,微微讶异“不是你动的手?”
歌乐却将食指竖在唇边,轻“嘘”了一声,莞尔若桃李“哥哥糊涂了罢,我身在宫中,如何能有通天的本事将手伸到固若金汤的淮阳王府中?只不过顺手借了个棋子罢了,用完即弃,神鬼不知,岂不是妙哉?”
笑声灵动轻扬,少女明媚的裙裾恍若花般绽放,在他的眼中划出一道深邃的弧度,华灯初上,空旷的宫道上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