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郭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目中均露出坚定的眼神,还未等二人动身,就被拥挤的人潮推向前行,所有的少年都群情汹涌,争先恐后地向石梯上攀登,拼命想挤到前面的位置,生怕落后于他人。郭华二人也是心中激动,但激动之余更想到前几日锻炼登山的时候,郭度千叮咛万嘱咐,爬山不能逞一时之勇,须得保持稳定的节奏,合理分配体力才能成功,因此二人并没有与他人争抢领先的位置,而是调整呼吸,依吐纳之法,一步一步,控制好步伐,并肩攀登石梯。
不过一千层台阶,那些抢先的少年们便慢了下来,过早地消耗体力让他们很快力竭了,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缓步伐,甚至停下来休息,很快就被大多数人超过,郭华二人自然也是轻松超过,占据了相对领先的位置。
郭华二人很顺利地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攀登上半山腰,但郭伟毕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没怎么吃苦受累,身体素质一般,今天的发挥已经是超水平了。他此时已经觉得双腿无力,重逾千斤,胸口像压了巨石,不能呼吸,嘴里喷出像火一样的热气,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郭华说道:“大侄子,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咱们歇一会儿吧。”
郭华也是感觉有些疲劳,但他从小吃苦耐劳,这点小事根本不会影响,他指了指前面那些很出色的少年,早就跑得只剩下背影,几乎快爬到山顶了。大声道:“小叔,你看那些人不必咱们强壮多少,他们都能上去,咱们也能,你只需要坚持咬牙抗半刻钟。”他拉住郭伟的手,用力牵拉,继续鼓劲道:“你还记得咱们说的那些神仙吗,你再往上爬两步就能成为你最羡慕的神仙了,拼了。”
郭伟在郭华的拉扯下,轻松了一点,心中也是涌起了对修仙的无限渴望,于是咬紧牙关,拼命坚持攀爬。人的极限虽然能突破,但也不会是没有限制,再坚持到七千层左右,郭伟终于彻底支撑不住了,双腿颤抖,一发软跪在石阶,再也爬不起来了。
郭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断断续续说道:“侄儿,我都快死了,真是不行了,你自己往上爬吧。”
郭华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也不能再勉强了,如果一停歇,在规定的时间肯定不能登上山顶,他倒是还有余力,有很大把握按时登顶,但是他能撇下郭伟独自前行吗?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次拜师的机会,完全是因为郭伟需要人照应,如果郭伟不能拜师,他也肯定没有机会。虽然郝松说得好,登上山顶就可入门,但这只是基本条件,不知道还有什么要求,才能最终收录门派,他现在没有任何支持助力,完全是依靠郭伟才能得到机会。
郭华瞪大双眼,盯着郭伟,嘴唇微微一笑道:“小叔,咱们必须一起登顶,一起拜师,我背你走。”说罢就俯身抓住郭伟的胳膊,背在身后,还好郭伟个子较矮,身材较瘦,不比一袋米沉多少。
郭伟真是被感动了,嚅嚅道:“大侄,真是够朋友,真是好兄弟。”这一瞬间,他也搞不清辈分了。
封龙山的万道台阶蜿蜒曲折,两旁都有大树遮蔽,郭华背起郭伟的举动已属犯规,但是这里正好是视觉的死角,山下山上的仙师都没有看到,当然他们也没有想到十余岁的小娃子独自登山已经很不容易,还能再背一个人。至于同时考核的其他少年,虽然看到,但也只是惊讶而已,没人想多事举报,他们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爬上山顶,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和自己无关。
郭华背着郭伟爬山也是被逼无奈,一刻钟登上万层台阶本就很有挑战,更何况再背一个人。郭华仍保持着自己稳定的步伐,努力依照吐纳之法调整自己的呼吸,但仍觉得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流失,很快就觉得双腿发软,不住颤抖,摇摇欲坠。他抬眼看了看前方,还望不到山顶,他憋足一口气,大喝一声,为自己鼓劲,稳住颤抖的双腿,继续机械地攀登。坚持了没多一会儿,吐纳之法再也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了,口鼻大张也不能满足需求更多的空气。郭华觉得肺好像要炸了,胸口疼痛欲裂,呼出来的每口气就像喷火,烧得嘴唇干干的,大脑似乎一片空白,眼前金星乱冒,慢慢变黑,居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双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像根木棍一样支撑、弯曲、支撑、弯曲,完全脱离了大脑控制。
郭华终于狠狠地摔在台阶上,面部、前胸、膝盖非常干脆地撞在石头棱角之处,一下子血流如注,但他仍紧紧护住背后的郭伟,没让他受到一丝伤害。郭华虽然被摔得不轻,那些疼痛对于别人肯定龇牙咧嘴、嚎啕大哭,但对于郭华根本无足轻重,甚至觉得这么趴着好舒服,真想就这样睡一觉,那就是最美妙的事情,郭伟的呼喊声似乎离他很远很远,根本听不清。
郭华的前额被划了一个大创口,鲜血很快顺着前额流下来,流到眼睛里,火辣辣地刺痛了眼睛,郭华的视力一下子恢复了,眼前是一片血色世界,他似乎看到了山顶,那里是他的梦想,如今触手可及。郭华心中陡然升起一团火,瞬间蔓延至全身手脚,让他有了一丝掌控身体的能力,他马上用这点力气艰难撑起身体。
郭伟虽然没被摔伤,但却被郭华浑身是血的样子吓到了,在一旁哭喊道:“咱们不登了,回去吧,我爹说了明年还有机会。”郭度也没有料到,他心疼儿子,用来安慰的话却让郭伟少了一种拼死到底的勇气,人在有退路的时候,不会全力以赴地前进。
郭华死死盯着郭伟,那目光中的决然坚定让他心里凉飕飕的,再也说不出话来。郭华突然一阵猛烈咳嗽,吐出两口带血的痰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上--山。”他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污浊的右手,伸入怀中,摸到那枚铜钱,心中默念:母亲大人保佑。我一定要让你回到我身边,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
人的力气不知来源于哪,只要人还活着似乎就会有力气,永远不会枯竭。郭华知道自己还活着,既然活着就能继续走动,他一把背起软绵绵的郭伟,继续向上一步一步攀登。他心中默念,我已经爬了一步了,又一步,又一步,离神仙又近了一步,这可真让人来劲呀。手脚前胸的创面在渗血,让他感觉到一动就疼,这并不能影响他的脚步,反而这疼痛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似乎根据这个疼痛,能更好掌控自己的身体,鲜血一滴一滴从他身上淌下,有些悲壮地记录下了他的登山之路,修仙之路。
郭伟在郭华背上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就对郭华说:“大侄,我下来自己走吧,应该能跟上了。”
郭华长出口气,将郭伟放下,擦了一下面上的血污,哑着嗓子地说道:“小叔,前方应该快到山顶了,小叔须得亲自登顶,以免被判违反规则。”
郭伟拍了拍郭华的肩膀,很是满意地赞道:“这次拜师多亏你了,从今往后小叔一定多加照顾于你。”
郭华连忙谢过,不再耽搁时间,拉扯着郭伟继续前行。现在已经到了九千多层,郭华背着郭伟生生爬了二千多层,并没有落下速度,其中艰苦非一般人能够挺过。最后的几百层,两人眼看着目标就在跟前,都是平添几分动力,郭伟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跟上郭华,经历了郭华在途中浴血攀登的过程,他也多了几分毅力,不再轻易喊苦喊累。
俩人刚一跨过最后一节石梯,就立即瘫软在地,根本没有半分形象,全身只有口鼻在呼吸工作,其他连小指头尖都不肯动一下,面部表情也都僵化了,心中虽然对能够按时登顶,有机会拜师喜悦至极,但实在表露不出来,笑一笑都嫌面膀子酸。
过了片刻,一刻钟时辰到,山顶的仙师大袖一挥,沉声喝道:“时辰到,未能登顶者皆为失败,回去吧。”
仍在坚持攀登的众少年全都一下子泄了气,呆若木鸡,心中梦想被打破的滋味很是难受,但这也怪不得他人,只能来年再努力了,不少人都嚎啕大哭,坚强一些的人也目中含泪,休息够了便慢慢下山了。
这次考核的少年共有五六百人,最终登顶成功的不过百余人,男多女少,大概四比一左右。火焰门的仙师回头看向这些少年,郭华等众少年虽然不愿动一下,但看到仙师有话要说,自觉起身聚拢在一起,安静下来。仙师看到少年们还算乖巧,便微微一笑道:“等行过拜师礼,尔等便是我火焰门的外门弟子,将来如能进入练气境界,便是我门的正式弟子。如果十年之内不能进入练气境界,便允许下山返乡,自谋生路。”
郝松这时从山下登上山顶,只用了片刻工夫,他袍袖一甩,脚下飞奔起来,如行云流水,像一朵云彩从山下飘然而上,看得众少年很是艳羡。待到山顶,郝松向另一位仙师行礼,那位仙师点点头,便回归门墙。
郝松拿出一个名册,挨个登记少年的姓名,来历,非常耐心细致,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尽数登记完毕。最后他合上名册,说道:“门中为培养弟子煞费苦心,不仅教授绝学,还为弟子们准备了很好的导师、宽敞的宿舍、营养的美食,就是期望大家能够功成名就,光耀门楣。但是这么大的投入对于门派也很是吃力,因此从今年起,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需先缴纳二百两银子的入门费。明日辰时大家备好银钱、行礼,在此地集合,正式收入门墙。如若迟到便取消拜师资格。”说完也转头回归门墙。
能够来这里拜师的,基本都是家境殷实,因此对于要多交点银子没有任何感觉,只有郭华心中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两百两银子对于郭家来说,的确能够轻松拿出,但若为郭华,那是难如登天。郭度虽然不明说,但肯定对这次拜师的名额没有挣上一笔钱而心存芥蒂,如今再为郭华赔上两百两,那还不翻脸。
众少年纷纷散去,三三两两携伴下山。郭华也和郭伟一道下山,这下山的心情可不比上山,轻松惬意,但郭华却心事重重,郭伟看出来,很是不解,道:“大侄子,咱们能进火焰门,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啊,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郭华踌躇了一下,道:“小叔,谁知道拜师还要入门费,我哪里去拿这两百两银子。”
郭伟点了点头,说:“你肯定没钱的,但是我爹有,就凭咱们的交情,我肯定让我爹给你出钱。”说着啪啪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了,咱们一定得一起拜师。”自从经过爬山路上的一背之助,郭伟对郭华明显亲近了许多。
郭华笑了笑,说:“那就靠小叔美言几句,等我以后有能力了,再多倍奉还,入门之后多个人照应才更好。”他随便心中惴惴,但却有了些许希望,暗道:多亏登山路上坚持不撇下他独行,否则绝无拜师的可能。
两人携伴下山,郭度一直焦急地在山下等候,他看见那些垂头丧气的少年一个个下来,仔细寻找也没找到儿子,又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人的身影,心中升起一丝期盼,莫非伟儿如此有出息,这次按时登顶了?但又想到他平日里根本吃不得苦头,觉得不会如此乐观。于是心中七上八下,如百抓千挠,越来越不安宁。
好不容易看到又是一批少年下山,两人慢慢悠悠的身影也终于出现,郭度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上前迎道:“可真是急死为父了!伟儿,到底情况如何?”
郭伟嘻嘻一笑,看着父亲着急,反而淘气起来,跳到一旁不说话。郭度拿他没有办法,转头看向郭华,郭华可不敢造次,赶紧行礼道:“祖父,小叔与孙儿虽然历尽辛苦,但却一并按时登顶,郝仙师允诺,明日正式收为外门弟子。”
郭度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不禁开怀大笑,自豪地看向郭伟,道:“好儿子,真给你爹争脸,不愧是我郭家好儿郎,以后爹可就靠你给祖宗增光了。你今天辛苦了,说,你想吃什么、要什么,爹全答应你,绝不食言。”说完就一直呵呵大笑,嘴都并不拢了。
郭华看郭度这么开心,觉得时机很好,连忙给郭伟使了个眼色,郭伟立刻会意,上去几步道:“爹你先别傻高兴呢,仙师说每个人要交两百两银子的入门费。”
郭度笑容稍减,道:“今年填了新规矩,都是钱呐!没事,爹给你准备了一千两做学艺之资,拿出两百两是可以的。”
郭伟着急道:“那大侄怎么办?”
郭度收起笑容,摇摇头道:“伟儿你还不知晓,当年爹在火焰门待过十年,门中一切用度均要花钱,住宿、饮食、衣着这些小钱不提了,听导师科,私下教授,吃丹练体才是最费钱的。你这一千两根本不够用的,为父回去还要变卖家产为你再筹集一些,否则根本没有升至练气境界,列入正式弟子可能。”
郭度一瞬间陷入追忆,感慨道:“若是当年为父的家底殷实一些,拜师期间能多得导师教授一些,也许如今也能到练气境界,正式成为修仙者。你这点钱尚不足用度,怎么可能再挪用给与旁人。唉,若不是那王员外狡诈无信,你再多一千两银子修炼起来要轻松许多。”
说罢他盯着郭华道:“小子,家中也不是那么富裕,根本不能支撑两个人拜师,我当初是恼怒王员外,为不让他如意,因此才带你来看看,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让你入门修行,修行需要钱,无钱寸步难行。你还是踏下心来,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吧,别像你爹那个不孝子一样没个正形。”说着便满面怒气。
郭伟是在郭华面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被父亲这么拒绝,很觉得失了颜面,怎肯罢休,扯着郭度的衣服撒娇耍赖,郭度坚决不肯。
郭华心中很是失落,同为郭家子孙,但这待遇真是天上地下,自己搏命拼来的机会就被这么几句话抹杀了。但他却也不能有任何不满,自己父亲造的孽让他与祖父的关系行同路人,舍去亲情因素,郭度能让自己去拜师已是天大的恩惠,怎么会肯再出一笔不菲的钱供你学艺。他看这时局面僵住了,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说话了,爬山路上背郭伟的事是不能说的,这让仙师知道那就是一并处罚,即使说出来,郭度也未必对自己心怀感激,只会让他赶紧离开这里避免暴露。郭华心中迅速盘算,如今的症结是钱,那就只能从钱上开始说了。
郭华双膝跪倒,愧声道:“祖父、小叔莫要为小子争执,小子为长辈造成如此困扰实在不该,我不愿再拜师了,祖父请息怒。”
郭度点头道:“你这孩子还算懂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恼恨。”
郭伟气鼓鼓的嚷嚷道:“我为你这么费心,你却如此泄气,不管你了。”说完抱着双臂走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郭华心中惨然,暗道:谁不想拜师谁是孙子,我是没资本去争取。他转念一想,自己果然是个孙子,合该没机会拜师,心中不由苦笑。
郭华继续道:“孙儿怎会恼恨,祖父、小叔待我不薄,感激还来不及。我拜不拜师是小事,但浪费了名额,没换来银钱为小叔学艺铺路真是大事。”
郭度挥了挥手道:“那也不能怪你,只怪那王员外不是东西。”
郭华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孙儿还是觉得这个名额浪费了太可惜,如今这个名额是可以直接拜师的,比之之前应该更加值钱,如果能找到那些落选的少年,让他们顶替我的名额拜师,我想他们肯定乐意出上一笔银两的,即使万两也不是不可能。”
郭度心中一动,认真思索了一下,许久之后摇了摇头,道:“你的想法是挺好的,但也太冒险,这些仙师一旦发现,追查下来,非同小可,甚至有性命之忧。此事虽然万万不可,但你也算有心了。”
郭华惶恐道:“孙儿考虑不周,祖父赎罪。只是万两白银就这么浪费也是怪可惜的。”
郭度也是心中肉痛,他也明白这个名额绝对不止万两,眼睁睁看着打水漂。
郭华沉默半晌,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道:“祖父,你看这样如何,咱们可以找那些落选的少年们说,先借两百两银子,资助我拜师,然后十年之后,或者孙儿万幸列为正式弟子之后奉还万两白银。也许有人做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这样名额也不算浪费。”说完他很紧张地低着头,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郭度看穿。
郭度想都没想,张口就说:“两百换一万,这种一本万利的好事谁不肯,还不如我来做。”说完陡然一停,似乎回过味来了。
郭伟也不是傻子,他在旁边听了许久,脑子一直在转,大概明白了郭华的意思。这时正好插上话说:“爹,你不能目光太短浅,只是两百两银子,却买来一个不止万两的前途,这肯定划算,而且我们叔侄一起拜师,互相有个照料,岂不比多一点银两更有利。”
郭度再一次沉默,紧蹙的双眉显露出内心的纠结。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郭华跪在地上,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