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如流水般地摆上，菜类丰富果色鲜亮，虽然众人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融洽，但眼底的诡异到底还是让在场的气氛怪异到极致。
特别是老太爷和颜云卿二人，紧握的拳都表明了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无法，颜子悠，一个嫡女，都被杨潇拖去惩戒了，现在就在执行，还在颜府的地盘上，这就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到了颜府人的脸上，打的火辣辣的疼。
羞辱！
连自己的孙女和妹妹都保护不了，还何谈振兴颜家？
特别是当老太爷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时，顿时有了羞愧的直欲去死的冲动。
孙女护了家族，自己却把她给卖了。
老脸不知往哪儿搁啊。
酒香飘散，迷醉人心，秋风淡淡地吹拂，吹散脚下枯叶，却吹不去宴席诡异的气氛。
一杯接着一杯，酒丝顺着精致的唇角滑下，沾湿了胸前的衣襟，手下却依旧不停，颜云卿的眼前不断回放着先前颜子悠站出来为颜府说话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的后退，他心存的侥幸与颜子悠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他知道的，官场上的步步杀机，世间人心的险恶，所以，会有了避世的想法，但他现在忽然有了觉悟，就凭他的身份就根本避不开啊，所有一切都是自我的麻痹。
在这一点上，他的妹妹比他强。
就是今日这事，某种程度而言，颜子悠也是赢了的，官场上就是表面一套私下一套，但即使表面上的友好做戏也要做全套，杨潇已经对颜子悠施了惩戒，就不能再对颜府逼的太狠，所以，所谓功成后的利润分成，彼此就默契地没有再提。
物极必反。
这个道理，他懂得，知州那一面懂得，颜子悠也一样明白。
换言之，她在出言前就计算好了如果斗不过元慕就用最微小的代价换取颜府的喘息机会。
如此聪颖，如此果断。
他当真觉得，他这个嫡长子做得差太远，连一介女子都不如。
他执起酒盏，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任灼热一路从咽喉到达小腹。
有人却在此时拍了拍他的肩，颜云卿回头，立时眯起眼眸。
月般高洁，云般清远，眉目温雅缱绻，阡陌佳公子。
元慕。
颜云卿冷笑，他不会忘记，这个人微笑着将颜子悠逼入绝境时，也是这般绝好姿容，目含悲悯。
“有事？”他的语气绝不是太好。
元慕丝毫不恼，只是浅淡的笑，“我们不妨，谈谈？”
谈？谈什么？
颜云卿盯着他，突然笑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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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转角处，草木丛深处，与宣颐亭隔湖而视，青纹白玉圆石桌，两公子相对。
远处喧嚣，此地却是仿若隔世的宁静。
在萧瑟的秋风中，这样的景致别有一番味道。
元慕伸出如玉长指，亲自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水从壶口汩汩流出，轻声道：“颜公子，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颜云卿眼露讥讽，“元公子，不，先生，尽管我们不见得岁数相差多少，但你已经被称为先生了，如果我是在想着如何才能除掉你，你信吗？”
元慕将茶盏推给他，自己另倒一杯，氤氲的雾气从茶盏中升起，模糊了他的脸，“信，为何不信？你的妹妹在那里受着刑罚，你若无这样的想法我反而会怀疑。”
他停了停，目光望及远方，正是颜子悠受刑的方向。
他不提还好，一提颜云卿的怒气就蹭蹭地上来，身体前倾怒视他，但他的涵养良好，终究是没有其他的举动。
“对一女子，下手如此狠辣，先生还很是得意？”
“她阻了我的路。”元慕颜色不变，淡声道：“男女于我，都一样。”
“你…”
颜云卿说不出话来，他仔细看着元慕，价值千金的流云素白锦缎穿在身上愈发显出他的清雅绝伦，眉宇之间始终高远旷达。
他就知道，他不屑于说谎。
一个人的仪容举止，可以看出许多。
这个人，是真的不论是百岁老叟还是幼稚垂髫，娇柔女子还是粗犷大汉，只要阻碍到他，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下手，不允许留下后患。
甚至会，不择手段。
而他的手段，令他窒息。
颜云卿感到一阵疲乏，看着他，“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会很愿意与你交成朋友，想必有很多话可以谈。”
元慕不置可否，没有回应，广袖轻拂过桌面，端起茶盏细细品味了一口，惊讶于它的入口清香，唇齿流芳，赞叹道：“果真好茶，不想贵府还有这般珍品。”
颜云卿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闻言也望向了茶盏，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眸中流露出一丝温柔，“是子悠，前段日子研于茶之一道，不想真被她找到一些门道，研制出一种独特的泡制之法，更加清香宜人，若元先生不嫌弃，稍后就写下方法送予先生。”
元慕也有些讶然，展颜一笑，温雅无比，“颜小姐确实是聪慧的。”那方子却是表示接受了。
颜云卿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元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吗？”
元慕品茶的手顿住，微微挑眉：“颜公子说的什么话？”
“不必隐瞒。”颜云卿看着他，眼中划过诡异，“尽管你隐藏的很好，但学识可以培养，举止气度却是寒门士族万万模仿不来的，那是只有在长期的环境氛围中逐渐形成，也正因为是已经深入到骨髓，才难以改变。”
“我曾为打理铺子离开过汴州，眼界稍有提高，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人能够驾驭的，怎可能屈居于知州之下这么久，除非，这里有什么你想要得到的。”他的手指逐渐扣住桌面，“或者说，汴州有什么吸引了你来。”
一个人只有在某些方面有令人折服的地方，有掌控的能力，才会得到属下的效忠。
也只有杨潇那个蠢货，才会对他的效命信以为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