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从来由人说,清浊难辨倒干戈。
生时不明此中理,死后方白恨前车。
功名利禄谁起早,黄金铜臭何人多。
纵使墓下藏万户,难留一曲坟头歌。
且说前文表到铜锁儿为求“温如玉”一味,行至断头岭,除妖之际适逢黑白无常,问明缘由,便遣了无常归地府,要借来生死簿来看。
遣罢出门,便见四下众人围观。方才被扯住的汉子见铜锁儿无恙,只叫道:“出来了!出来了!”那汉子身旁一老叟怒目一瞪,喝道:“成何体统!”而后又上前笑道:“敢问老弟,那妖怪如何了?”铜锁儿淡然答道:“妖已除矣。”那老叟闻言一惊,又道:“老弟面生,不知打何处而来?”铜锁儿笑道:“老弟不必多虑,我打玄紫山而来,道号金光子,跟着一位老人家学了些个捉鬼降妖之法,不想今日逢巧用上。还未请教贵地何名?”那老叟听罢忙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无意冒犯道长请莫在意。此地名为“断头岭”,我们这庄唤作“龙眼庄”,还请道长到寒舍一坐。”铜锁儿心中笑道:“又得做回本行买卖。”嘴上答道:“那便打扰舍下了,不知老弟如何称呼?”那老叟答道:“怎敢当此称呼,惶恐,惶恐。老朽姓王,单名一个宁字。道长前往,敢说打扰,请,请。”铜锁儿道:“我出家人云游在外,不拘泥俗理。”王宁听闻,又高声叫退众人,四下散去不题。
待至王宁家中,请坐奉茶毕,王宁摒退左右,开口问道:“不知道长如何降伏的那妖怪?”铜锁儿答道:“寻常手段,不说也罢。”王宁闻言就要跪拜,铜锁儿一把扶住,听到:“道长莫怪,王宁不是有意探究,只是有事相求。”铜锁儿应道:“老弟何事,但说无妨。若有冤屈诉状也只管告来,且说,且说。”岂知那王宁闻言一声大叫,哭诉起来:“道长不知,鄙地本名龙头岭,山明水秀,多有些稀罕物。附近有十来个村庄,以狩猎采摘为生。近些年却常有男子上山后回至家中即暴毙,皆是项上之头萎缩,而后如枯木般断裂,此后男子便再也不敢上山。为此才叫了个断头岭,以告诫众人切莫上山。”铜锁儿听罢惊道:“竟有此事!”又问道:“今日这女子之祸却是头回?”
那王宁又叹道:“今日杨翠红之祸事亲眼所见是个头回。”铜锁儿问道:“老弟此言何意?”见王宁迟疑了片刻,皱眉道:“此事不知如何开口。自山中有此坏事,时常有些女子便上山采摘,回至家中丈夫便亦如前回暴毙而亡,庄中人皆以为凶煞,不敢接近。”又思索道:“以老朽今日所见,当为妖物作祟。人尝不知,却不知今日为何有如此动静,吓煞人也。”铜锁儿闻言心中暗忖:“这岭内祸事想必已久,而后惊动阎王早遣无常来探,那叫声当是妖精所出。”便道:“老弟不必多思,此事我既知之,则我当行之。”话未讲毕,铜锁儿只觉一阵黑光前来,便信手一挥,王宁木然不动。原来乃是地府判官崔珏携生死簿由黑白无常引路前来,见铜锁儿与王宁交谈,不敢打扰,故而停于门外等候。
铜锁儿两步出门,见崔珏与黑白无常一同施礼道:“小神拜见仙童。”铜锁儿点头道:“崔判官公务繁忙,怎的百忙抽身前来,怕我贪墨你这地府宝物不成。”崔珏闻言心中一惊,又拜道:“仙童恕罪,小神得令知仙童借览生死簿后禀告秦广大王,大王下令责小神亲自送来,一则恐仙童不见崔珏,失了礼数;二则怕黑白无常护送不当,误了时辰,故而冒昧前来。”铜锁儿开口道:“如此有劳崔判官了。”说罢接过生死簿,见上书“黑水域百姓天禄总簿”,又翻至龙头岭龙眼庄查看,见上书庄中各人名姓具在,其中便见:“龙头岭龙眼庄杨翠红,该寿五十又三岁,无疾终。”又见:“龙头岭龙眼庄王宁,该寿七十又八岁,发酆都狱三年。”
铜锁儿大吃一惊,唤来崔判官问道:“崔珏,你且看这簿子上王宁此人,可知为何发往酆都狱?”崔判官忙应:“是。”接来一看,开口道:“启禀仙童,容小神细禀。这王宁生前本有兄长,名曰“王平”,为人忠厚,由庄中人共举为庄长。王平因事事过手,日久则生邪念,暗中私扣庄中人粮财,后王宁知之劝之,王平丝毫不为所动。王宁心中不忿,便暗施毒手,害死其兄。古人云:“弑父杀兄,天理难容”,本当发往剥皮狱百年,念其用心为善,故而发酆都狱三年。”铜锁儿闻言如此,开口道:“崔珏,依我所见,上天有好生之德,锄奸铲恶乃是正道。由你代传秦广王,这三年便也免去罢,再寻个好去处。”崔判官答道:“谨遵仙童法谕。”铜锁儿又道:“此地诸多百姓枉死之事亦转告秦广王,言铜锁儿于此详查,事毕定往地府一叙。尔等回去罢。”崔判官与黑白无常闻言同施礼道:“小神告退。”
见判官无常已退,铜锁儿手又一挥,开口道:“老弟安心,天有道,妖邪定当除之。”王宁闻言又要下拜,铜锁儿拦道:“老弟不必如此,除魔卫道乃出家人本分。”又道:“不知老弟今年高寿?”王宁闻言虽不解,仍道:“王宁痴长七十又八,道长面前敢担高寿。”铜锁儿闻言心中暗道:“这王宁今年当往地府,若我晚来些许,便得入那酆都狱受苦,真是世事无常,因缘际会。”话虽如此,却不知定数使然,报应不爽,正是:
积善成德天有道,明白了了自清高。
阎王叫你三更死,派去鬼差把门敲。
神仙解脱世人难,从来因缘不早到。
老天让人五更活,三界谁敢将魂招?
铜锁儿笑道:“老弟可知人生而何生,死而何死?”王宁答道:“道长所言自是妙语玄言,王宁这等凡夫俗子怎能得知。”铜锁儿又笑道:“非也,人生而应道而生,死而应道而死。命格使然,顺天地之造化;行为举止,受莫测之流行。老弟旧时大义灭亲乃是真善之举,自当福报至之。”王宁听闻,心中一紧,又如惊涛骇浪,久久不能言语。铜锁儿见状笑道:“老弟不必在意,我也是随耳听之,且是非有公辩,今日讲于你则是告之,切莫伤神。”王宁又闻此言,方才得以开口道:“仙长大恩!仙长大恩!王宁自知弑父杀兄,天理不容。虽千万不愿,然则又难以放任不管,故而下策行之。事后心痛如锥,食无味,寝难眠,惶惶不可终日。今日闻道长之言,如旱地甘霖,解我之苦。但不知王宁之过日后究竟当如何行之,还望仙长千万告知!千万告知!”铜锁儿笑道:“老弟,天机不可泄露,我怎能说。”那王宁见铜锁儿不愿告诉,也不强求,请了舍中住下。
是夜,狂风乱吼服百兽,大雨倾盆落人间。见时辰将至,拘魂小吏停于王宁床前。你问道这拘魂小吏如何模样?却见:“一袭白衣,好似无常。慈眉善目,毫无暴戾。”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拘魂小吏生前本也是个良善之人,全因冤死,阎罗王见其可怜,便赏了拘魂使者,服白无常谢必安管,专收好人魂魄。谢必安又因遇见铜锁儿,知其有心为王宁减罪,故而与范无救相商,几番挑选,找了这好面容的小吏前来收魂。见那小吏把拘魂锁往王宁头上一套,套了其魂魄离体,随之而去。王宁迷迷糊糊,念叨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当自己还在梦中,魂魄离体毫无半点痛楚,哪里知道此时所遇是个真事。
次日,只闻得一声长诉,原来乃是王宁妻子早起发现王宁气息全无,撒手去了。生死有命,本当告知亲友,理衣下葬。奈何王妻心中难熬,就道铜锁儿与妖怪全是一伙,害死王宁。一干庄中众人不明缘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处理。有好心人劝慰王妻节哀顺变,哪知王妻死守王宁遗体,就嚷着要铜锁儿偿命。铜锁儿不知如何开口,又不可泄露天机,只得自白道:“弟妹切莫伤心,这生死有命,非我害他。且王宁老弟人善,必有好去处。”那王妻本就气他,一听此言,火气更甚,叫嚷道:“道士!你若不来,我夫怎会如此!定是你使了妖法害他!人死如灯灭,还敢说甚么好去处!”铜锁儿叹道:“我与老弟无仇无怨,因甚害他?”王妻听罢又叫道:“好好好,你既讲此话,就是你有妖法!虽不知你因甚害死我夫,但杀人偿命,定要与你明白!”正所谓:“人当气头不讲理,冰处火上哪安生。”铜锁儿往日居于玄都紫府当中,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况。一怒之下,只喝道:“愚昧!”也不管惊吓世人,驾起云头就走,欲朝山中前去。
待至空中,铜锁儿见白玉象于此,开口问道:“尔在此何干?”白玉象拜道:“启禀主公,我奉玄武大神法谕于此等候主公。”铜锁儿闻言心中一惊:“莫不是此事老黑早已知晓,派他来臊我?”只得拉下脸来问道:“等我干甚?”白玉象又下拜答道:“主公恕罪,玄武大神遣我告知主公须戒骄戒躁,还归是非之地。”铜锁儿听罢闷得脸色黑红不定,既羞又气,那白玉象见状也不敢开口继续询问,只得低首等候。待须臾,铜锁儿道了句:“知道了。”慌的那白玉象连忙谢恩回归百草琉璃洞而去。
却道铜锁儿无奈之中,只得按下云头,回了龙眼庄中。方落地上,便见那王妻倒地不起。一干庄中众人又见铜锁儿落下,嚷着:“妖道!妖道!”尽皆四散而逃。原来王妻因王宁去逝,心中本就悲痛不已,又见铜锁儿驾云离去,心想雪恨无望,更难自已,一口气未能提上来,气死过去。此情此景,铜锁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行事,恰逢拘魂小吏来此拘拿王妻魂魄,铜锁儿将金光一抖,惊得小吏扑通跪下叩首。铜锁儿开口道:“尔来此何干?”那小吏闻言忙答道:“启禀上仙,小使奉谢老爷令来此拘拿魂魄,不知上仙驾临,有眼不识泰山,未曾施礼,求上仙千万恕罪!”铜锁儿又道:“不知者不罪,尔速回森罗告知谢必安,就禀八景宫铜锁儿随后就至,有要事与秦广王相商。”拘魂小吏一听八景宫的名头,忙叩首答应,急转地府而去。铜锁儿又掐法诀,只见土地山神顷刻即到,同施礼道:“龙头岭土地(山神)拜见上仙。”铜锁儿道:“吾乃太清仙君座下铜锁儿是也,今传尔等前来,责之护住该人魂魄,以防遭人摄走,不得擅离,吾去去就回。”山神土地闻言哪敢不从,赶忙应道:“谨遵法谕。”铜锁儿听罢,急转直下,朝地府而去。
待至地府,闻得门内传声:“恭迎仙童。”有一干牛头马面,俯玉阶,拜门台,叩首相接。又见一干青衣童子,执幢幡,持宝盖,列队开来。梵香瑞气,漫雕栏玉砌之雅苑;仙乐朗朗,绕描金画银之华庭。奇花瑶草全开放,兽首怪头尽相迎。那十殿阎王竟是齐至,理长袍,整衣袖,降阶前来。铜锁儿见状施礼道:“诸位阎君如此相迎,铜锁儿愧不敢当。”十殿阎王还礼道:“仙童乃道祖座下,且法旨于身,怎可轻怠?”铜锁儿只道“惭愧”。言罢,众阎王同归殿内,请了铜锁儿座位,奉茶毕。秦广王问道:“不知仙童驾临,有何贵干?”
毕竟不知铜锁儿此行究竟为何,有何话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