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老爹仍在往前走,关成只得跟着一起。他不敢正视那女人的眼睛,将目光偏向旁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但是,他总能感觉到那女人似乎在盯着自己,在她目光的覆盖下,有一种站在山巅上顶着天雷的感觉,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这些年来,村民们常常故意表露出对关成的敌意,他什么凶恶的嘴脸、狠毒的目光没见过,早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女人只是平平常常的一瞧,居然就能让自己不寒而栗。
她身上好像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虽然有王老爹在身边,关成仍感觉十分不安。
王老爹渐行渐近,关成的心跳也越发快了。
忽然听到蹄声嗒嗒,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停到马路对面,赶车人面带笑容,叫道:“大叔,还逛呢?”
王老爹和那女人都是一怔,齐齐看向赶车人。
赶车人笑得十分热情,又说:“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正往回走呢,两位要不要搭车?我在岔道口那里把你们放下,可以少走很多路。”
王老爹笑着说:“多谢你了,时间还早,我们还要再逛一逛。”
这赶车人就是早上让他们搭过顺风车的霍九。
听王老爹这么说,霍九点头微笑,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您慢慢逛着。”
王老爹微笑说:“好。”
霍九一抖缰绳,便要离去。
马蹄刚刚抬起,霍九忽然扬眉瞪眼,大叫一声“小心”,接着“吁——”一声吆喝,手臂急忙用力拉住缰绳。
马匹在他的拉扯下,总算把抬起的蹄子落回去,没有向前迈出。
霍九指着前面的一位老人,大声呵斥:“哎,你怎么在这里过街!”
因为霍九和程叔很相似,都是开杂货铺的,都是那么勤恳,那么热心,所以关成总会不知不觉地对他多有关注。自他一出现,关成就在注意他,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位老人横穿街道,几乎是贴着马鼻子行走,只要马匹再向前一些,就能把他踩在蹄下。
那老人白发苍苍,后背微驼,双手背在身后,弓着腰低着头,全不理会周围有什么,自顾自往前走。
老人的行为很是可恶,依照常理,纵然霍九的马车是停着的,他也不应该紧贴着马匹过街,至少应该让开一点距离。毕竟牲口是活的,就算不撞人,说不定还会咬人呢。
关成一看到那老人,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尚未来得及用心琢磨,路边忽然冲出一人,脸上带着一张面具,上面画着一张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鬼脸。那人跑到马前,冲着马“嗷”一声怪叫,同时左手甩出,在马脸上狠狠抽了一下。
那匹马受到惊吓,“咴儿——”一声长鸣,前蹄扬起。
面具人早已跳开,“哈哈”一笑,大叫一声“好玩”,转身便跑。
与此同时,那老头刚好走到马旁边,“哎哟”一声惊叫,仰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上,侧身倒下,一动也不动了。
说来也巧,如果他反应再慢些,可能就会被马蹄碰到,但偏偏他的动作就是那么的及时。
马匹受到惊吓,扬起前蹄,霍九感觉到车板跟着抬起,幸好有马具和车辕压着,马身不至于立起太高,很快落下。但是马匹却不会就这么安静下来,四蹄落地便欲奔跑。
霍九吓得脸都白了,好在他养马多年经验丰富,虽惊不乱,当下右手牢牢拉住缰绳,左手在身边一捞,握住一根从车板底下伸出的木柄,用力推下,车板底部左右两侧各伸出一根木杠,插入到车辐之间,死死卡住车轮。
但马匹在受惊后,不肯就此停下,挣扎着往前走,车轮虽被卡住,还是被马匹拉着前进。车轮磨着路面,发出“嚓——”的刺耳声音,在地上留下两条痕迹。
所幸马车加上货物实在太沉,马匹虽然用力,却前进得非常缓慢,没有撞到行人。
“吁——”霍九紧紧拉住缰声,口中不住地吆喝,那匹马挣扎一会,越走越是吃力,终于停了下来。
霍九长出一口气,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缺德家伙,可那人早就跑得没影了,刚才光顾着控制马匹,连那人逃往哪个方向都没有看清。
“哎呀,这老爷子怎么了?怎么不动弹了?”路边忽然有人嚷起来。
听到这话,霍九顾不上再寻找那人,连忙跳下车,走到老头旁边,看见老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霍九轻轻叫道:“老爷子,您怎么样?”
那老头一动不动。
霍九又轻轻喊道:“哎,哎,老爷子,醒醒,醒醒。”
他连喊几声,又轻轻推了几下,那老头始终不动。
霍九有些慌了,感觉到身周光线一暗,抬头四顾,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围拢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慌乱更甚,不知如何是好。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紧紧凑凑地站了好几层。
一人愤怒地斥责:“你怎么驾的车?往人身上撞!”
另一人阴阳怪气地说:“是啊,老头岁数那么大了,这一下非出大事不可。驾车不长眼睛,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这两人分站在霍九两边,一左一右,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
左一人面带愠色,瞪着霍九,看起来对此事颇为义愤。
右一人面露讥笑,摆明了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两人的言语立刻在人群中激起反应,不少人也跟着斥责霍九。不过,多数人倒是和右边的青年一样,冷眼旁观,并不大声喝斥,最多跟身边的人低声议论几句。
关成将一切瞧得明白,那张面具他认得,那个假扮的老头他也记起来了。他终于明白,原来那些人是一伙骗子。
关成迈出一步,想要过去帮霍九解围,却被王老爹拉住。关成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对方。
王老爹摇摇头说:“咱们现在事情也不少,先看看再说,最好他能自己解决。”说完,朝着某个方向瞥去。
关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那年长女子。
那女人好像全身上下都是眼睛似的,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关成刚看过去,她便立刻看了回来,吓得关成赶紧垂下眼皮。
人群中,霍九听见有人斥责,连忙站起来解释:“我没撞到他,绝对没有,是他……”
不等他说完,左边那青年便大怒喝斥:“还敢狡辩,什么没撞到,没撞到人怎么倒了?”
霍九忙说:“是马惊了,他躲马摔倒的。”
那青年眼睛一瞪,冷冷地说:“那还不是一样,总之是你惹的祸。走,跟我去见官,大伙都去,替老人家讨个公道。”说着,一把抓住霍九的手臂。
霍九听说要见官,登时慌了。他力气很大,但是见到路人的眼中似乎皆有责备之意,只怕自己用强犯了众怒,也不敢用力甩脱那青年的手,慌慌张张地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是别人,是……有个人跑出来吓着了我的马,马才惊的。真不是我……”
正说着话,蓦地腰间一松,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伸手一摸,勒在腰带里的钱袋已经不翼而飞,连忙转头去瞧,见到一人刚刚挤出人群,正在往远处飞奔。
“小偷!”霍九大叫一声,便要去追。
那青年的手猛地攥紧,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厉声喝斥:“干什么!想逃跑么?”
青年一脸正气,再加上周围很多人不知就里,对霍九怒目而视,霍九不敢得罪,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我钱袋被偷了,你先让我去追小偷,我很快就回来。”
青年瞪着眼睛,鄙夷地说:“你把我们当傻子么?哪来的小偷,一定是你想跑!”
“真的有小偷,我没骗你,真的有小偷,你看,就在那边,正在跑的那个。”霍九急得连声大叫,指着那小偷飞奔的背影给青年看。
围观者之中有人说:“那人可能真的是小偷,我刚才看到他挤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下就挤出去跑了。”
见有人替自己说话,霍九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又向青年叫道:“看吧,我没说谎,快放开我。”
青年抬头,伸长脖子朝着小偷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去吧。”说着松开了手。
霍九连忙去追那小偷,人群自觉向两边分开,给他让出一条路。他拼命奔跑,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街角转弯,消失不见,心急如焚。
钱袋里面有几十银元,在富贵人家,这点钱随随便便就花了。但是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媳妇省食俭用,每天那么辛苦,这钱要是丢了,他不知道回家之后怎么跟媳妇交待。
他追到街角,转弯之后发现那小偷的背影居然还在前方,跑得似乎没有之前快了,真是喜出望外。提口气正要再追,忽然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叫道:“霍叔叔,别追了,这边有人要偷你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