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听见村民的议论,有些紧张地回过头,瞧见王老爹正关切地看着关成,脸色不是很好看,连忙向村民喝斥:“行了,都闭嘴吧!仙长的话什么时候错过,你们不要再胡说八道。万一触怒神明,到那时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对里长的话,村民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但听到后来,人人神色紧张,再不敢出声了。
赵老三见他屡次将村民燃起的斗志浇灭,怨恨地瞪着他。
里长不予理会,从怀里取出一叠符,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抬过头顶,欠身行礼,又缓缓降下双手,端在胸前,对一众村民说道:“这是仙长赐下的神符,你们都老实一点。”
又向一个民兵说道:“活驴,过来,把这四张神符贴到王老爹家的房子和栅栏上。”
一名大高个民兵把铁棍交给同伴,走到他身边,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恭恭敬敬地接过符篆。
里长又提醒说:“记住,贴在四个角上,贴栅栏的时候到院外去贴。”
“是。”活驴应声,转身走到王氏医馆的西墙角,将符贴在墙上。
符纸一粘到墙壁,便“嘭”一声爆裂,活驴吓得向后一跳。村民也瞪大眼睛,不觉微微后仰。
符篆爆开之后,化作数不清的白色光点,像鸽群一般,先飞散,但随即又朝着一个方向聚拢,钻进墙壁,消失不见。
“咦?”众人皆是惊奇不已。
活驴又走到东墙角,把符贴上,然后从医馆正门进入,穿过南、中、北三个房间,推开后门走出去。
无论是赵老三,还是其他村民,都不知道这几张符有什么用处,但既是仙长给的神符,便人人敬畏,谁也不敢妄动。
里长手指朝着赵老三和那些村汉点了点,说道:“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一点是非黑白都不分。”
赵老三等人向他怒目而视,围观者之中也有人投来愤怒的眼神。
里长对他们的眼神视若无睹,走进屋中,取出两块小木牌,木牌上串着细绳。
“这是仙长让我带给您的,您和小关戴上它。”
王老爹问:“这有什么用?”
里长微微一笑,低声说:“您的房子和院子已经被仙长施了仙术,您和小关戴上,就可以自由出入。”
王老爹接过木牌说:“那就多谢了。”将木牌分给关成一个,各自挂在脖子上。
里长走出房门,对民兵说:“行了,咱们走吧。”
一个民兵问道:“不等活驴么?”
里长若有深意地笑了笑:“不必了,路口自然会碰面。”
于是民兵随他离去,顺便帮着带走活驴的棍子。
在民兵离开时,关成看见其中不少人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那些眼神之中,有不情愿,有排斥,有厌恶。
是啊,他们又怎会真心相助自己,不过是遵从里长的命令罢了,但是里长哪有时间一直顾着自己。
看看民兵越走越远的背影,又看看门外虎视眈眈的赵老三和一群村汉,关成知道以后的日子将会无比艰难,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里长走了一段路,又回头大声说:“对了,都别在这里待着了,仙长有令,让全庄的人都到大广场上集合,他有话要说。”说完,也不理村民是何反应,便带领民兵走远了。
“真是的,仙长和里长干吗这么帮着王老爹啊?再说,就算帮着他,也不应该帮着那个小野种啊。”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声音。
“说的就是,那小野种做尽了坏事,却有人护着他,真他妈没天理。”
赵老三紧紧攥着铁锨的木柄,眼睛像毒蛇一样死盯着关成,手臂上的肌肉渐渐鼓起,脸色越来越阴沉。
村民瞧见他的模样,都想看看好戏,便没有马上离开。
面对赵老三,关成没有半点畏缩之态,冷冷地回瞪对方。
“狗杂种!”忽然,赵老三大骂一声,抬起铁锨,冲向门口。
关成却未惊慌,目光如刀,面不改色,屈膝弯肘,肌肉中蓄满力量,准备应付对手。
就在赵老三的铁锨尖头到达门口的时候,前端像是触碰到水面,惊起一圈圈白光涟漪,同时“当”一声响,发出撞在厚铁板上的声音。
赵老三连人带铁锨被猛地弹回去,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很是狼狈。
门口的白光涟漪竖在半空,一圈接着一圈,由小到大向外泛散,白光淡而柔和,望之令人心境恬美。
这种光,村民并不陌生,他们曾在寿真观或其他地方见过仙长施法,法术的光辉就是如此。
涟漪渐渐变浅,最后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就在这幢房子周围有一个无形的、不可突破的屏障。
原来那几张神符竟有如此奇妙的作用。
“这……这……”有人惊得张大嘴巴,过了一会才激动得高声大喊,“仙长真是神通广大!”
立刻有人接道:“还用你来说,谁不知道仙长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厉害啊!真是厉害!”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周围响起村民的惊呼赞叹之声,有的人甚至直接合什双掌、闭起眼睛开始祈祷。
关成这才明白,里长刚才说的仙术原来是这个。他又是惊喜,又是敬畏,急忙跪下,连连磕头,口中还不停地念着:“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王老爹瞧见少年的背影,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浮现出啼笑皆非的神情。
赵老三看着白光涟漪消失的虚空,身体微微发抖。同行的村汉也是骇然变色。
他深吸口气,定一定神,朝着关成叫道:“小杂种,你别得意,难道你还一辈子不出来了么?我告诉你,有种的你就像条汉子一样出来,给庄里那些被你害死的男女老少偿命。要是没种,就缩在里面当一辈子王八好了。”
关成站直身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赵老三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还装狠。有种你他妈的就出来,别在里面装得多厉害!”
“小成啊。”王老爹忽然开口。
“嗯?”关成回头。
“进来吧,关上门,不要理他。”
“是。”关成应声,回屋将门推上,把那些可憎的面目挡在门外。
赵老三大叫:“哎,小杂种,你出来呀,你他妈出来呀,有种你别缩在里面。我告诉你,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好,你不出来是吧?那你就永远别出来!只要你敢出来,我就弄死你!”
赵老三骂了一阵,见医馆的门再没打开,便和同来的村汉悻悻地离开。
村民也相继离去。
有人愤愤地说:“把别人坑死了,自己却没事。这种祸胎为什么偏偏这么好命,真让人想不通。”
“唉,上天自有公道,他会遭报应的。程大牛不顾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最后自己死得那么惨,媳妇跟着惨死,闺女被人糟蹋,这就是报应。”
“对,这就是他的报应。却害得别人跟着他倒霉。”
关成扶王老爹进了卧室,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坐到方桌另一侧的椅子上,陷入沉默。
王老爹时不时啜一口热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关成,他眉间紧锁,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几次张口似乎有话要说,却一次次被他咽回去。
关成一动不动,只是出神,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魁梧,肩膀宽阔,他笑起来既和善又憨厚,他怒起来既威风又强硬。
他像一棵大树,为自己遮住烈日,他像一面城墙,为自己挡住侵犯。他不是自己的亲人,甚至本来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却给了自己像父亲一样的疼惜和关爱。
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自己流落在县城的街头,为了不饿死,每天都要去城外的树林里捡柴禾,然后背到县城换馒头吃。
一开始还不错,每顿都能吃上热馒头,虽然没有菜,但是对那时候的关成而言,能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他换馒头吃的时候被乞丐盯上,那些小乞丐都十七八岁了,而他当时只有九岁,又怎么是对手。
每次换到馒头,刚吃几口,就被街角冲出来的乞丐抢走。路人见了,只当没看见,又有谁肯帮忙。
那一天,关成又背着柴禾来到一家饭馆门前,跟伙计打招呼说要卖柴。
伙计拿来馒头,他把柴禾放到墙角,接过馒头,才吃一口,嚼都没有嚼完,便有两个乞丐转出街角,朝他冲过来。
他抱着馒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往嘴里硬塞,然而他人小腿短,又怎跑得过,被人用力一推,扑倒在地上,手中的馒头也没拿住。
他愤怒极了,更难过极了,他只是想吃饱,可他却做不到,辛苦换来的馒头到了嘴边都保不住。
忽然,他听见一声惨叫,惨得光是听着就心惊肉跳。
他从地上爬起,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用马鞭抽打其中一个小叫化,另一个小叫化早已吓得夹着尾巴逃远。
“啪!啪!啪!啪!啪!”鞭子一下接一下抽在乞丐身上。
“啊……”乞丐趴在地上挣扎,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叫。
中年汉子一边抽打,一边斥骂:“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不干活白吃也就罢了,还抢人家小孩子的东西!”
关成瞧着,心里痛快极了,对那中年汉子的敬意油然而生。
中年汉子连打几鞭,又踢了一脚,停下来瞪着那叫化子。
那叫化子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跑开,回身大骂:“我操你妈,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关你屁事!”
中年汉子朝他迈出一步,那叫化子忙转过身,踉踉跄跄地逃跑了。
中年汉子没有真的追,转身拉住马缰,牵着马走到拴马桩旁边。
关成对他说了声“谢谢您”,便捡起馒头,拍掉上面的沙粒。但是粘着的细土灰尘却拍不掉了,关成也顾不上那许多,张口便咬。他已经好几顿没吃饱了。
中年汉子一边系缰绳,一边回头看他,见到他在吃脏馒头,忙说:“哎,都那么脏了,别吃了,大叔再给你买一个。”
关成说:“不用了,谢谢您。”
中年汉子系好缰绳,走近说:“小兄弟,我请你吃饭,你跟我进来吧。”
关成知道他是好意,却没有答应。
中年汉子向他微笑,问道:“怎么?不愿意么?”
关成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便回答:“我妈说,人要是不干活,就不该吃饭。我又没给你干活,不能吃你的东西。”
那个瞬间,中年汉子似乎有些动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又问:“哦?那你妈妈呢?”
关成没答上来,因为他也不清楚,不久之前,她明明还在,而此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中年汉子忽然说:“我是从老油庄来的,到县城进货。我需要有人帮我搬东西,这样吧,你帮我搬,我请你吃饭。”
关成很高兴,终于可以安稳地坐着,吃一顿有菜的饭了,忙不迭连连点头。
走进饭馆,中年汉子挑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点了饭菜,告诉关成可以先吃,自己则去了柜台,和掌柜说话。
关成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是他在吃东西的时候瞥眼瞧见,中年汉子总会时不时看看自己,想必是在聊有关自己的事情。
那顿饭之后,中年汉子告诉关成,说可以收养他。他们家在老油庄开了一间杂货铺,正好缺人帮手,如果他愿意,可以跟着一起去,管吃管住。
关成心中有几分犹豫,担心对方万一不是好人,自己恐怕要遇到危险。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时值深秋,天气越来越冷,如果继续在县城游荡,这个冬天他捱不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中年汉子家里确实开了一间杂货铺,他也是一个本本分分的人。
从那天起,失去母亲,被抢走房子的关成又一次有了家,一个很温暖很舒适的地方。虽然每天都要干活,但其实这些活也不是程叔强逼他做的,是他心甘情愿的报答。
有时候,程叔程婶还会劝他休息,还告诉他,做人不要太实在,要学会偷懒,别把自己累坏了。他很感激,尽可能多做一些事情。每当程叔程婶还有小华姐姐劝他休息,给他递水递毛巾擦汗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有个家,有亲人,再累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