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端着刷锅水泼到院子外头,瞅着隔壁一眼,甩甩盆子回到家里。
“哎,今儿英子的竹篓子买的不错啊,搁她家进进出出的人可多了。”
贾守望坐在门槛上吧唧嘴,抽出烟杆子,顺嘴问了一句,“几个啊?”
“呦,那可多了,得有四五个哩。”
“哎呀,就这几个人儿,就可多了。”
赵氏一瞪眼儿,“她爹,这一天卖上四五个篓子箩筐也不少钱哩,细算下来一个月还小半两咧。”
贾守望嘬撮烟嘴,漠不关心的点点头,“英子手巧,篓子箩筐编的扎实,寻上门的就多,咱跟着瞎咋呼啥么。”
赵氏想想也是,英子是她的侄媳妇儿,买卖好了也孝敬不到自个儿头上。
把手里的盆子搁到一边,赵氏心里忽的有了个想法,这英子的手巧,编个篓子箩筐也能卖俩钱,要是她家闺女跟在英子身边学个把月,以后也有门吃饭的手艺么。
这么想着,赵氏拉过一把小凳,笑么呵的凑到贾守望跟前把这想法说了出来。
贾守望听着琢磨了会儿,好像也觉得这念头不错,“嗯,成哩,改天我寻个空去二娃子家坐坐,与他说道这事儿。”
子箐在灶里洗好碗筷出来,瞧见爹娘唠的正欢,她扬了扬嘴角,过去问他们在唠什么。
贾守望摁了摁烟头里的烟叶子,把赵氏要她去与张氏学手艺的事儿说了。
“丫头啊,你别看你二表嫂平时大大咧咧的,那手可巧了去了,你要是过去跟她学活儿……”
“我不去。”
子箐神色淡然,不等贾守望与赵氏反应,转身回到堂屋里给他们倒出两杯茶来。
老俩口瞅着忙接过手,免得闺女烫着。
“爹,娘,我不想去跟二表嫂学活儿。”
“咋了丫头?”
“闺女,你二表嫂那活儿不累,就是坐着动动胳膊动动手。”
子箐挨着贾守望坐在门槛上,轻身道,“爹,娘,我不是怕累。”
“那你这是?”
“爹,你以前招呼二表哥到村西头来住,是可怜他心疼他,如今二表哥虽说饿不着撑不饱,可家里地里还顾不过来,前年二表嫂不就把她的娃子给送到娘家去了么。”
贾守望一口茶喝完,觉的不咸不淡的,“哎,那啥丫头啊,咱拣那紧要的说成么。”
子箐瞧着她老爹一笑,“爹,我是说啊,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二表哥地里就靠那么一亩瘦田,家里就靠二表嫂那手艺,你说我过去学会了,这不是明着要跟二表嫂抢买卖么?”
再则,她贾子箐如今虽说是一介村姑,可并不代表她就得一辈子窝在这村沟沟里,她是没有啥飞黄腾达的念想,可到个大地界开个小酒楼,赚个盆满钵满那是有的。
她这副身子生来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活都没干过,连根绣花针拿起来都打颤,就只有这张嘴会吃,且她也是喜欢吃,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只对锅碗瓢盆这些感兴趣。
贾守望跟赵氏相视了一眼,琢磨着是闺女说的这个理儿,可这手艺在身,以后他们老两口不在了,她也饿不着啊。
子箐瞧出这老两口的心思,她佯装不知,又道,“爹,娘,我刚说的暂且不提,就拿二表哥的为人来说,咱家对他有恩,你们开口了他指定得应承,可他就算应承了,难保心里有疙瘩,这怎么说也是赚钱吃饭的手艺,人家凭啥白给你闺女啊。”
贾守望顿了顿,琢磨着点了点头,赵氏瞅着就说了,“得了,这茬揭过去咱不说,别以后俩家了见面,人前客客气气,背后就骂骂咧咧的。你们爷俩要是没事儿,我还得把那捆子细葱摘了,明儿烙饼子还用哩。”
婆姨撂下这句话就走了,贾守望淡淡的“嗯”了一声,咬着烟嘴儿身子往前一点,蹲在地上后腰靠着门槛,吐着烟圈一言不发。
子箐见状,也蹲到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支着下巴,“爹,明儿你还要跟娘赶镇子烙饼子么?”
贾守望嘬着烟嘴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不到镇上烙饼子咱吃啥么。”
子箐虽不主事儿,可心里啥都清楚,一个多月前她爹为了招个上门女婿与她成亲冲喜,把家里的那几亩良田卖了,那会儿贾守望急等着用钱,要价不高,寻媒婆牵线搭桥,办酒席上下打点,这俩样儿花费也不少,余下的就只有十两银子了。
“爹,咱镇上的买卖,是不是不好做了?”
“啥!这谁说——咳咳咳……”
贾守望着急出口,冷不丁的让旱烟给呛到了,子箐忙给他顺背,把一旁的茶碗递过去,贾守望接过手喝了口茶,缓过劲儿来,立马便对子箐说道,面上稍有激动之色。
“谁说咱家买卖不好了,你爹烙的饼子是做多少卖多少,那些小兔崽子吃都吃不够哩!你这丫头现在啥都不要想,好好的搁家里把身子养壮实了,改明儿爹再给你找个好女婿,生俩胖娃娃好好过活,你日子还长哩!”
未料她爹的反应这么大,子箐纵使再想问明白也不好说出口,只得乖巧的应是,且是如此,却更加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
早年她家有一阵子不顺,处处都要银子,原主不想拖累二老,便萌生了轻生的念头,她爹估摸着是想起这茬了,才与她说这般话的。
刚刚嚷了一通,贾守望觉得自个儿嘴里都快淡出了鸟来了,他沉着脸起身,与子箐说了,自个儿到外面遛弯去,好消消食,顺便上前过老马头家唠会儿去。
子箐听了一笑,老马头跟她爹一样都是个好酒的,只是她爹有她娘盯着,而老马头却是没有,且老马婆子也管不着,他家是酿酒的,不喝酒哪能造出好酒来。
晚晌那阵她娘把她爹的下酒菜扒拉出去一半,使得他不够下酒,今儿晚上就没动过酒杯子,且是酒瘾犯了,她爹这是要寻上门去讨俩杯酒吃。
“知道了爹,你去吧,娘待会儿要问了我就说你到村头消食儿去了,保管娘给你留着门。”
“嘿,还是丫头好啊。”
贾守望瞅着闺女如此听话乖顺,真的是窝心的很,多好的丫头啊,先前跑了的那个混小子没福气,娶不上他闺女,后头他定给闺女相个好的!
这么想着,贾守望乐呵呵的把烟杆子搭在肩上,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出了门去。
夜来闷热,贾守望只穿了一件短卦,借着月光的余晖,子箐看着自个儿老爹的背影,以前那么壮实的一个汉子,如今却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