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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_子、禾_子、张青茅在张老太那呼叫渡船样拖长声调的呼唤声中醒来时已是弟二天早上。见他从杂屋出来老太说:把你吵醒了,林子禾子这两个细娃瞌睡大、没人叫起不了床、如今吃集体食堂、误了点就只有吃冷饭、得早点叫醒他两。昨晚你瞌睡眈搁了,天还早回去在睡会。张青茅看外面的风雨早停了、想起孙全昨晚的交待他说:不睡了、我得先去把炉子补好,见他是去干活老太没拦他说道:乡下就是这样,忙起来两头黑,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张青茅来到炉场、昨夜那场风雨将他补上去的稀泥全都冲刷掉了、炉墙上那些裂缝-条条又暴露出来。好在他昨晚踩和的草泥还有些、他抓起泥团忙起来。不一会青林来叫他吃早饭,见他还没补好炉子也过来帮忙。弟兄两把炉上里外的裂缝全补好了张青茅这才放心的跟青林回去吃饭。
吃过早饭张青茅放下饭碗又匆匆赶到炉场、昨晚和好的泥用完了、他得再准备些。他不想让孙全有当众训斥他的理由他就得努力得自觉。赶到炉场他立即动手按程序先挖碎土块、撒上谷壳草屑、再浇上水、然后踩泥。就在他挽起裤脚踩泥时炉上的姑娘们来了。见有个陌生小伙在那踩泥、除小芸外都很诧异。小芸说:你们的眼睛真不管用、昨晚还在一起干活今天就不认识了?菊花说:昨晚风大雨大、又是黑天黑地只顾忙着给炉子遮风雨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谁。小芸说:这也难怪、你们昨天回来就呆在炉场、晚饭还是我给你们送来的。早饭也没打过照面怪不得你们不认识。香艾问:你说了半天这人到底是谁?小芸压低声音说:他是张青梅的大哥、从省城回来、人家还是个大学生.要不是代了顶帽子人家才不会在这里踩稀泥巴。啊!是这回事呀!-阵叹息后菊花说:难怪那两根脚杆白的晃眼、原来是从城里回来的人、派他来踩稀泥真是可惜了那双脚。小芸拿指头划着脸道:不害羞、干嘛看人家的脚杆。菊花说:他自已撩起裤脚让人看的。再说乡下人下水干活,这双脚杆谁没见过。香艾点头道:说的是、我们这些晒黑了的黄泥巴脚杆也不怕人看。嘻嘻!哈哈!议论声传到张青茅耳里、他背过身去下意识的把卷起的裤脚放低些。孙全古牛来了。见张青茅已将稀泥踩和好、炉子里外也都补上、又见炉上的人手足够了孙全对张青茅说:这里没事了、你上大田割谷去。听到这句话张青茅如获大赦赶快溜走。
炉火又升起来。姑娘们主动要求来炼这炉铁。看看天高云淡知道是个大晴天孙全同意了她们的请求。他安排古牛修整昨晚让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两座草棚、让小芸负责整理炉场和昨晚拿来给炉子遮雨糊满稀泥的那二张竹席。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办、今天他要热热闹闹的用新炼出的第一炉铁去换先锋大旗,可队里啥都没准备,连写喜报的红纸也没有,炉火已升起来,他得先去乡场把红纸买回来。孙全给姑娘们交待了几句匆匆走了。炉上田荷香艾拉风箱、皂花还没从失去皂树的糟糕心情中恢复过来、往炉里投炭的活较轻松就安排她干,补炉的事就给了菊花,大家各自忙起来。稀泥张青茅已准备好,菊花围着炉子认真的检查了几遍,暂时还没发现新的裂缝、她将张青茅补过的地方又抹上些稀泥。完了没事干的她手里拿着团草泥站在那里这瞅瞅那看看。当发现在整理棚子的古牛不时往皂花这边看过来忍不住想开个玩笑。她对田荷香艾说:你两信不信我一句话就把古牛给调过来。两个都说:不信。我要调过来了咋说?你想咋说就咋说。那好、我要调动了你两就拿个人来糊稀泥巴,我来拉风箱。田荷笑道:就这点点要求呀?好、同意。菊花看准皂花弯下腰去查看炉火时朝古牛那边叫道:这边有人肚子痛、谁来帮帮忙?古牛果然扔下手里的活奔过来。见菊花指着皂花他说:皂花、你肚子痛就回去休息、这里的活我来做。皂花直起腰来瞪着他说:谁肚子痛找谁去。菊花几个哈哈笑起来古牛才明白上了当、讪着脸赶快溜走。见几个笑个不停皂花生气了:要说事拿你们自已说事,我可没心情跟你们开玩笑。菊花笑道:我们这些人没人心疼、说了不管用。说完几个又是-阵哈哈的笑。
菊花赢了、她替换下田荷和香艾一起拉风箱、拉了几下她高兴的说:都说扯风箱费劲、我感觉比推石磨还轻松,这样扯上一天也不累。刚洗完竹席在旁边晾晒的小芸昨晚体验过扯过风箱的味道、知道这是个力气活、听菊花说得如此轻松感觉不对劲。她接过风箱拉杆试了试果然不费劲了、在查看炉膛里的火苗软塌塌的窜不起来,根据昨晚的经验她知道炉子出了问题忙把古牛叫过来。古牛查过炉墙没发现漏气的裂缝、想起昨天去抬风箱时黑木匠说的话:这风箱料没干透,木料不硬扎容易走样。他又伸出手在风箱那些接缝上滑过、只觉股股凉气直吹手心他叫道:风箱漏气了,难怪你们拉起来轻松。菊花叹道:哎!只当是我操练的好力气、没想到是风箱漏气。田荷问:炉墙漏气拿稀泥补,这风箱漏气咋补?古牛说:我得去问过木匠大叔在说。
就在古牛去找黑木匠讨要风箱堵漏的办法时、孙全正拿着买来的写喜报的大红纸往回赶。他心情很好。在去乡场的路上他仔细观查的结果是:整个竹叶坝。除了他们过桥队还没弟二家升火开炼的。他设想着他扛着先锋大旗代着他的队员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在竹叶坝上转游-圈的情景、此时麻久那群人只能干瞪着眼输的心服口服。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全是这些画面。因心里高兴他脚下也生风、不觉快到过桥炉场、他抬头望去炉火已停了、几个人正在炉前忙活、出铁了的念头闪过!他兴奋的奔了过去问道:铁呢!刚出的铁在那?菊花指着炉膛说:还在炉里。他伸头看去、只见炉膛里那些铁家什依然块是块条是条和刚投进去时一个样。气的他把手里的红纸摔到地上朝炉上的人吼道:半天了、你们这些人在干啥?古牛举起手里的布条说:风箱漏气了、没办法只好先停火堵漏。孙全没想到黑木匠提醒的事这么快发生了。他无奈的叹道:还站着干啥、赶快堵漏呀。
漏气的地方终于堵住,风箱又开始呼呼的往炉里送气了。偏偏这时小芸来报告炭完了。没了燃料这下真没招了,只好看着那些铁块铁条又恢复了原样。孙全想发脾气又不知该冲谁发,想到咋晚那场风雨他叹道:这是老天爷跟我们作对、让我们夺不了先锋大旗。古牛说:我们还有希望、等煤挑回来在炼不迟。孙全问:也不知道那些过山挑煤的人这会在那里?
此时那些过山挑煤的人正在往回赶。昨天从青冈沟撤出来的人马由黑二代着从近道直奔山那边的煤厂、虽然马不停蹄他们赶到时太阳已经偏西、这里是大厂,排队挑煤的人比青冈沟多多了。李木青说:这样排下去不知几时轮到我们,王五转转眼睛对几个代队说:走,去找麻久他们。安排好队员们先排上队,几个代队的沿着那条列队等待着的队伍往前找去果然找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因翻了座山离了县界,就因都是从竹叶坝来的近邻,几乎不用多说、只要招招手递个眼神对方就心领神会。麻久杨火生走了过来、麻久问:你们咋搞的这会才到?黑二说了他们从青冈沟撤出来的原因后没等他们开口麻久火生就表态:不就是帮着开煤票嘛!放心、你们后来的由我们先到的几位包了。先到的多了几个伴,后来的节省了半天时间大家都高兴,正拉着家常时忽听队伍前头传来争吵声,反正这会闲着没事就看看热闹去。
争吵声从开煤票的窗口传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茬子老头正和开票处的那个女同志在争论什么。只听得二人嘴里不时蹦出煤条这个词来、麻久问旁边看热闹的年青人:这位大叔为啥吵闹?年青人说:这大叔是队里派来负责排队开票的、他天不亮就来了、好容易轮到他开票、队里去批煤条的还没赶到、他想通融一下先开票后补煤条,开票的不同意、坚持要见条开票、这大叔急了就理论起来。王五问:啥是煤条?年青人盯着他说:啥是煤条你都不知道还来挑煤?麻久解释道:我们是山那边的。头-回来这里挑煤、只知道挑煤要钱、没听说要啥煤条。小伙说:这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煤条也是近来才实行的、大炼钢铁来挑煤的人多了、煤产量跟不上,只好按计划开煤条供应。麻久问:这煤条上那弄去?小伙认真的说: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开这煤条可麻烦了、先要在本地社队开证明、证明是炼铁需要、然后将证明拿到矿上厂部审批、厂部批多少煤这里开票的就卖给你多少、懂了吗?话听懂了这群人也傻眼了、想到半夜就出门,跑了半天路就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王五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还是去开票那里问清楚再看、没准看在我们来-趟不容易给我们解决-点。大家觉得王五的话有道理、于是-群人抱着美好愿望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去找那开票的。
或许是王五那两声同志姐叫的甜、刚才和那老头争吵的那位女同志和言悦色问:有事吗?王五说:为了大炼钢铁我们三更半夜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希望同志姐开点煤炭给我们好回去交差。听王五绕到煤炭上,同志姐的脸立即换成付公事公办样、她问:有煤条吗?同志姐、我们从山那边来的、头一回上这来挑煤、不知道要煤条、看在我们是外县的,来一趟不容易,姐能不能先把煤开给我们、回去后我们马上把煤条补上送来行么?同志姐拿起桌上那沓纸片在王五眼前晃了晃说:看见么?这些煤条全是外省外县的、别说你们才翻过-座山、就是翻了+座山来挑煤没有条子也不行。我劝你们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还是赶快回去开上煤条再来。王五还想争取一下,可同志姐己转头忙自已的不再理他。
这下彻底死心了、煤挑不上也就没有在这里继续逗留的理由。竹叶坝来的连同从青冈沟跟来的那些人-声向后转齐刷刷的踏上来时的路、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丈把高。
又开始爬坡了、折腾了-天大家都不想说话,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几个代队的小伙唱起了过山调:上山脚杆软、下山脚打闪、路上少行人、毛狗野猫满山转。几人唱众人和:山道岩坎多、看准在下脚、走路莫打晃,惕防旁边黑角角。为了安全、返回时黑二领大家走的是过山大道、说是大道、也不过是随山势开出来的两尺来宽的便道、但比起来时走的毛狗路好多了。加上人多走路不寂寞、虽然跑了-天脚步没有来时轻快外大家的情绪也不错。连太阳几时下山了都没觉查,只觉得路两边的林子越来越暗、空气有些闷热、背着空炭筐也走的汗流浃背、谁也没多想。只有经常跑山路的黑二觉查到天气异常。见前进的速度慢下来、他忙传话:要变天了、后面的走快点。说话间天全黑下来,马灯也亮起来。对于这-长绺行走在弯曲的山路上的人两盏马灯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偏偏这时来了股风、俗话说东掸雨、西掸风、南掸北掸大雨冲、黑二试过风向叫道:不好、这风从北边掸来、大雨马上就到,这道坡上去就是鹞子岩。快传话叫后面的走快点,我们上鹞子岩下躲雨去。黑二的话刚传下去,风夹着雨点就噼里啪啦过来了、天太黑,大家用手里的扁担探着路紧盯着前面的人的模糊身影奋力往上跑。黑暗中不时响起哎哟的尖叫声,那定是让人踩了脚或让探路的扁担杵到了脚后跟、此时谁也顾不上谁,都急急忙忙朝着鹞子岩上那点灯光奔去。黑二麻久提着马灯站在鹞子岩垭口上给后面上来的人照着进岩洞的路。两人直到下面在没人上来才提上马灯跑进鹞子岩、他两刚钻进岩洞,-声炸雷响起、跟着瓢泼大雨呼啸而至。
听着外面呼拉拉的风雨声,进了鹞子岩下的人都庆幸自已跑的快躲开了风雨,也庆幸路边有这个岩洞让他们有个避雨的地方。其实这个岩洞从前就是那些过山的人歇脚过夜的地方。今夜这些挑煤的人只不过是凑巧让风雨阻在这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紧李木青问:今晚还下山吗?麻久说:天这样黑、这风雨几时停也不知道、就算停了、下过雨的路更难走、大家跑了一天也累了、不如就在这将就-夜、明早在下山。几个代队的队长也有此意、都同意就地过夜。
知道要在洞里过夜、张青梅想起进洞后没见到柳叶、她问旁边的黑荞和素萱:看到柳叶了吗?两人都说没见到、青梅要去找让素萱拦住、两盏马灯因油己燃尽此时洞里漆黑、素萱说、黑灯瞎火对着面都认不清是谁你咋找去?:人反正在这洞里,明早在说吧。黑荞也说:从煤厂出来柳叶就-直走在你前面李木兰的后面、她定是先进了洞跟木兰她们-起、别去找了。青梅也记得一路上她走在柳叶的后面,于是放下心来。那晚青梅素萱黑荞三个背靠背坐在自已的炭篼里眯上了眼。外面的雨还在哗哗的下、鹞子岩下很快响起-片呼噜声。这些三十年前睡不醒的年青人就这样和着外面的风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