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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队伍出发了。留下来的张青茅回家放下行李忙去找秋水。秋水正代着几个老头老太在晒坝上打场。看着还没脱粒的堆在晒坝边的那些谷捆秋水正在念叼:炼铁炼铁,那铁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恰好张青茅来找他派活他说:你回去拿把锄头去河边把那土炉子给平了。破坏炼铁炉张青茅可不敢他说:秋大爷、这活我不能干、你还是另派个活给我吧。秋水说:那些人都上石龙山闹腾去了、留着这座炉子空占地方、不如早点推倒好让竹笋早点长出来。见他站着不动,知道他有顾虑,赖发的爸赖长庚对他说:你秋大爷是代理队长、他让你去推炉你就去、放心、不会有事的。秋水也说:场上这多人听着的,炉子是我要你去推倒的,找麻烦只会找我你担心个啥?张青茅这才拿了锄头去了河边。
张青茅扛着锄头来到河边、前二天还热火朝天的炉场此时只有这座小土炉孤寂的站立在河边的竹林丛中。经过两天太阳的烤晒、炉墙上又有了裂缝、先前用草泥补好的地方一条条仍清晰可见、人就这么怪、凡是自已亲手付出过的、那怕是座土炉、真要毁掉时总有那么点不舍。张青茅站在炉前、伸手抚摸着炉墙上那些他用手一点点补上去的凸起的疤痕、看着眼前静静流淌的竹叶河,听着身边的竹叶在微风中沙沙着响,而这座土炉子将不复存在、他忍不住想要表达点什么、见炉膛里还有没燃烬的木炭、他挑了块拿起来在炉墙上划拉开来。
张青茅拿起木炭只顾在炉身上划拉着、没注意有人正向这边走来。来的是个瘦高老头、老头身后跟着一条边走边啃草的小牛。见张青茅划拉的如此专心老头问:年青人你这是干啥?听到问话张青茅直起身来、见是个放牛老头他淡淡的回道:胡乱划着玩。谁知这老头好奇心重他问:能看看你这胡乱划么?他打量这老头、七十来岁、头发花白、洗退色的兰布对襟短衫、腰间扎条冬天防寒、夏天抹汗用的青布腰代、脚上穿双草鞋、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张青茅退到旁边抄起双手说:大爷想看就看。老头也不客气、他将牛拴在树上走到炉前看起来、只见他不时皱眉摇头、不时又停下来想什么。张青茅只觉这老头有趣、他想就算老头粗识几字、就他这狂草般书法这老头未必看的懂。老头终于抬起头来。张青茅问:大爷看了有何指教?老头反问他:你真想听?请讲。好、我就不客气了。老头从地上拾起根树棍指着炉墙上的字念道:原本无名土-堆、承恩塑成今日身、烈火雄心犹未展、乱锄之下现原形。小伙子、你这几句看似写炉、实则是借炉喻已、语句中怨气太重。不好、不好。张青茅原本抄着双手、有趣的看着这老头、没想老头-开口就把他吓了大跳、这老头不但识字、对他的大作还能有自己的见解。他的张狂劲顿时全无垂下双手恭敬的站着。见他不答话、老头问:还想听吗?他忙说:请讲、请讲!老头继续念道:我是谁?狂风吹落-粒尘、何处才是生根地?慕煞夹缝草自绿。念完这几句老头摇头道:不好、不好。年青人、看你不过二+出头、黄瓜才长蒂蒂的年纪就如此悲观、不好、不好。老头又继续念道:懵懂儿时别乡游、南柯梦醒故里留。炉火燃烬轻狂梦、镰刀重塑贱骨头。竹叶河畔做活路、泥水刨食渡春秋。小伙子、这几句仍显消沉,我帮你改几个字行吗。张青茅那还有半点傲气忙虚心请教:大爷想改那几个字?老头接过他递来的炭块划掉他写的几个字、在旁边又添上改的字,再读时后两句就成了、世上活路万千条、泥水也能写春秋。张青茅看后不由鼓掌道:改得好、改得好、这-改改出了气势、也改出了自信、大爷、我该叫你先生才是。老头不在多说、他扔下炭块问张青茅:看你拿着锄头是来干活吧?是的,队里派我来把这座土炉推掉。老头说:年青人、干活时间就好好干活、以后别到处乱划了。老头牵着牛走了、张青茅也清醒过来、忙举起锄头朝炉子砸去。
破坏总是容易、张青茅只用一上午就把十几个人忙了整下午建起来的土炉连同他的那些胡乱划一起被推平抹去。这一整天他都在想那放牛老头,这老头姓啥?家住那里?有点可以肯定的是这老头不是过桥队的人。晚上下工回家他才从婆婆那里知道这老头姓李、家住河对门李子湾、曾经是教书匠、竹叶坝上的人都叫他李先生。婆婆说:竹叶坝上那个年纪的老头能识文断字的除了李先生没弟二个。婆婆还说:青茅你忘了?你还在李先生门下读过书、他是你的发蒙先生。在婆婆的提醒下张青茅终于想起他在去省城前曾在一家私塾读过半年书、没想到那放牛老头竞是他的启蒙老师。想起自已在先生面前的轻狂张青茅直叫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