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北,你慢点,尿布又掉出来了!”铁拳门练武场旁边的过道上响起一句善意的玩笑。
“咦,那呢?……刘师兄坏蛋,我早就不用尿布了!”回应这句善意玩笑的,是一道清脆得宛如林间山泉的童音和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练武场上当即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听到这道声音,一直专注于挥剑的谢晓南收了剑,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清秀异常的男孩迈动着一双小短腿转过走廊,直直的朝着谢晓南跑过来,只见那男孩脖子上佩着一把古银长命锁,一身青色的小衣裳干净异常,因为奔跑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在看到谢晓南之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一直面无表情的谢晓南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却很十分温暖的笑容,他松开了手中的重剑,向男孩伸出了双手!
见到谢晓南的笑容,练武场上当即响起了好几声‘哐当哐当’的兵器落地声,好些个同门直接就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嘴也张得足以塞进一枚鹅蛋!
“谢师兄……竟然会笑?”不敢相信的低语声不断在练武场内响起。
这时,一个入门时间较长的同门带着一种‘老资格’的优越感低声解释道:“废话,谢师兄又不是面瘫,怎就不会笑?只是不像你们这些夯货一般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罢了!还有,看清楚了,那个小师弟叫聂晓北,是谢师兄一手带大的亲师弟,以后在门内招子可得放亮点,冒犯到谢师兄,最多被他揍一顿;但若是你欺负了聂晓北,不死……也得残废!这可是许多师兄用皮肉之苦换来的经验!”
“是是是,多谢王师兄指点,师弟那里还存了一坛上好的烧刀子,晚上咱们师兄弟几个一起聚聚?”几个新进同门听罢,连忙感激的道谢,同是转过头去牢牢的将那清秀异常的男孩记住……若是其他师兄,也就罢了,只要涉及到谢师兄的,可一定要仔细了,听闻这谢师兄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而且喜怒不形于色,若是真惹到他,只怕怎么死的不知道……听闻他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
在教训这些新入门的师弟时,王师兄心里也不由的回想,自己入门七年,见过几次谢师兄笑?数来数去,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见谢师兄笑的次数,也绝对是一支手就可以数出来!说来也奇怪,以前谢师兄是从来不到练武场的,这此之前,他都没有在门内见过谢师兄练功。
“师兄!”远远的,聂晓北便喜笑颜开的高喊道,在距谢晓南还有一丈时,一对儿小短腿轻轻一点地面,小小的身躯便拔地而起,凌空滑行一丈,张牙舞爪的扑进谢晓南怀中。
这身法,却是顾南北一脉独有的轻功‘游鱼身法’中的一式,名为‘鱼跃龙门’。
谢晓南抱着聂晓北,轻轻的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不好好练功,跑这儿来做什么!”
聂晓北瘪着嘴,嘟囔道:“练功一点都不好玩儿,师兄,我们去抓鱼吧?”
谢晓南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温言道:“师傅是为你好,不可违逆师傅的话!乖乖回去练功!”
聂晓北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小脑袋,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好烦!”说着,聂晓北贼眉贼眼的扬着小脑袋左右看了看。
练武场上许多正在偷瞄这一对师兄的同门登时转过头,大声的‘呼呼呵呵’,一副专心致志练功的模样。
见没有人在看他们,聂晓北才偷偷的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却是一小包鹿肉脯,“师兄,这是门主师叔给我的!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了呗!”
谢晓南也不戳穿自家师弟明明是舍不得吃却说吃不下的小谎言,拿起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轻声道:“真好吃!师兄现在不饿,存在你哪里,等师兄想吃了再找你要。”
聂晓北擦了擦口水,看着自家师兄道:“那你再吃一块!”
谢晓南当即又拿起一小块放到嘴里,聂晓北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油纸包好,像是什么珍宝一般的放入怀。
…………
练武场前方的阁楼上,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晓楠和晓北的感情真好得让人羡慕!”一位体形魁梧、气态不凡的紫衣中年人笑呵呵的轻声说道。
“这两个孩子都命苦,自小相依为命,感情确是非同一般!”站在紫衣中年人旁边的,是一个须发花白、骨架极大身形却极为消瘦的灰衣老者。
“只是有一事师弟一直不能明白,晓南明明是一个极为难得的使刀苗子,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便已初窥刀术门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了不得的刀道大家。师弟都能看出,以师兄的眼界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怎的师兄不成全晓南,反而要他弃刀习剑?”紫衣中年略微的犹豫几息,随后轻声开口道。
灰衣老者望了下方练武场上的灰衣少年一眼,沉声道:“门主有所不知,晓南这孩子幼时遭遇家中惨变,胸中积郁了一口深沉的戾气与寒意,他入我门下已十年,我都未能将其化解,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未教授其任何刀剑拳法,便是唯恐教其武艺会教出一个杀人狂魔,哪知他在刀道一途竟有如此的天赋,竟然能无师自通的将刀法推至刀术之境。
刀者,凶器也,讲究的便是一口霸烈、蛮横之气,走的是遇强更强、遇凶更凶的杀戮之道。晓南心中戾气深沉,使刀便是以刀意蕴养胸中戾气,再以戾气反哺刀意,如此下去,轻则走上邪道,为杀戮刀意所驭,成为一个藐视善恶的凶徒;重则堕入魔道,一人一刀凶上加凶,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魔头!
前番我听闻他在四县的功绩时,心中便多有所虑,才托人铸了这一口熟铁重剑。那日晓南回门中,他还未踏入无悔阁,我屋中长剑便长鸣不止,似是察觉到凶恶之意,待我见过他之后,便知他已刀意入体,一柄打造的柳叶刀都被其养成不逊于寻常宝刀的凶兵,如此下去,恐门中除我之外无人能制……咳咳咳……”似乎是说了太多话,灰衣老者低沉的咳嗽了几声,最后竟然还吐出了一口发黑的血痰。
练武场上的谢晓南恰巧抬起头来,望向阁楼之上。
紫衣中年人轻轻的朝谢晓南笑了笑,而灰衣老者朝则是冲他挥了挥手,谢晓南这才低下头继续练剑。
良久,紫衣中年人才轻叹了一声道:“师弟的眼界确不如顾师兄远矣,只是晓南的问题真有如此严重?”
顾南北面沉如水的点了点头,“只怕还止如此!”
紫衣中年人不质疑顾南北的话,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了这么一棵使刀的好苗子,不过这孩子也当真孝顺,你取了他的佩刀,他便当真再也不曾摸刀,这对一名已踏入了刀术之境刀客来说,可不容易!”
顾南北亦是长叹道:“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直到现在,只消晓南一踏进我的房中,他那柄佩刀都还会发出刀鸣声,我怎能让他再碰刀?
剑者,礼器也,讲究的是一口中正、刚直之气,而重剑走的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古拙路子,是一等一的养气兵器,我给他一柄重剑,便是想以剑意养其神意、中和他胸中戾气,他虽不曾反对,却硬生生的将古朴的重剑剑法练成了大开大合、杀气腾腾的杀戮刀法,还一改往日独来独往的性子,在我眼皮子低下练功,分明就是想让我改变主意!”说完,又低头吐出了一口血痰。
紫衣中年人闻言却是笑道:“当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你们这一对师徒,老的倔得可以,小的也倔得生硬!”顿了顿,却又看着灰衣中年人吐出的血痰道:“顾师兄,你这内伤当真没法子了么?”
灰衣老者笑着摆了摆手,颇有几分豪迈之意的笑道:“没法子啦!这内伤当年便险些要了我的老命,能多苟活十二年,已经是阎王爷开恩了!”
紫衣中年人宽慰灰衣老者道:“顾师兄莫说这等丧气话,我再请崔大夫来给你瞧瞧……”这等言语却是连他自己都不信,能将一个二品大高手生生折磨成这副摸样的内伤,又岂是一个乡野大夫所能治愈的?
灰衣老者再次摆了摆手,不再提此事,转言道:“门主可打探清楚了?风满楼下一个目标是何地?”
说到此处,紫衣中年人的双眼中当即掠过一丝忧色,摇了摇头道:“风满楼上下嘴都太严实,我花了大量银钱都成了白用功!只是他们已经坏了规矩,青城山应当很快便会出手压制!”
灰衣老者皱着眉头沉声道:“风满楼既然敢下辣手屠了新都县五虎帮和彭县勒马庄,定然是有所自持,我们不能全寄望于青城山出手压制,当早做准备才是!”
阁楼随即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真当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