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的四十名山贼刚冲到半道上,崖洞上便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金不换抬起头看了拄剑站在崖洞上的谢晓南一眼,颇感无趣的将杀猪刀收回腰间,口中嘟哝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三龙寨的三位大当家都已经投降了,低下的喽啰自然不敢再炸刺儿,收拢的过程异常顺利,短短一个时辰,三龙寨上上下下一百五十余口山贼便收拾好了寨中细软、兵器跟在清风寨一干山贼后边,垂头丧气的朝着苍龙山外走去。
剑奴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晓南的身后,自谢晓南在他脸上刺字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越发的阴沉,阴沉得与冷漠如冰的谢晓南竟然有七八分相似,厉青雄好几次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眼神都宛如顽石般没有半点起伏。
名为影子,实为死士,死士不应有思想、不应有感情,只为主人手中之匕,哪怕某天主人要这柄匕首自己斩断自己,死士亦会毫不犹豫的抹脖子……杀人者,恒杀之,厉姓三兄弟,一个放箭射谢晓南,一个拿石头砸谢晓南,一个用长枪刺谢晓南,既然杀不了谢晓南,又想谢晓南不杀他们,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这是愿赌服输、也是公平交换,剑奴认命。
哪怕是谢晓南,他每一次拔刀、拔剑,都做好了死在别人刀下、剑下的准备……人在江湖飘,若想不挨刀,只有不拔刀。
…………
谢晓南并未回清风寨,而是兵分两路,让金不换、剑奴带领清风寨四十名山贼押着三龙寨一干山贼先回清风寨,他则是让大黑带路,径直朝着‘二郎峰’奔去。
‘二郎峰’二郎寨是一个唤作‘拼命二郎’秦铁牛的山贼所立,此人莽撞嗜杀,且天生神力、内功不弱,曾有一怒之下带领寨中喽啰硬撼华阳折冲府两百全副武装府军并斩杀过半的彪悍战绩,可以称得上是华阳县四寨的最强者,只是其生性懒惰,窝在二郎峰十几年都没有动弹过,便是先前谢晓南屠灭黑狗寨惊走华阳县周边所有山贼,他也没有动弹。
苍龙山离二郎峰足有四十多里地,若是谢晓南一人,只需两个时辰便可赶到,但带着大黑这个拖累,足足行了四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才赶到了二郎峰。
但是当谢晓南走到二郎寨外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二郎寨大门紧闭,数十个火把将山寨前照得宛如白昼,几十个拿着弓箭、刀剑的山贼站在寨墙上神色紧张、如临大敌的望着山寨前的开阔地。
那一片方圆十多丈的开阔地上四处都是羽箭和折断的刀剑,一个看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穿着僧衣、僧鞋,剃着明晃晃的光头,却烤着一只香气扑鼻兔子的年轻和尚坐在篝火前,垂涎欲滴的望着篝火上那只肥得流油的兔子,双手不时的将一枝枝羽箭当作柴火扔进篝火里。
他不是没见过和尚,但这么年轻、这么诡异的酒肉和尚,他着实是第一次见。
“咦,好浓的血腥味,咦,施主,你家是屠户么?”谢晓南一走出山林,那蹲在篝火旁的年轻和尚就转过头一脸好奇的望着谢晓南问道,神色间没有半点诧异,似乎早就知道他在一旁。
谢晓南微微一怔,低头嗅了嗅身上的熊皮深衣,然后摇头。
那年轻和尚见状兴奋的一跃而起,一掌拍向谢晓南:“呔,魔头还不快快放下屠刀?”
莫名其妙的谢晓南伸手一掌迎向那和尚,他从未见过这和尚,何来魔头一说?
“嘭”,两掌相接,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谢晓南只觉这一掌像是拍在了一方巨石之上,震得双臂生疼,紧接着一股刚猛之极的内劲从年轻和尚的掌心之中喷薄而出,一举震散谢晓南掌心中的冰寒内劲,轰在谢晓南的手掌之上。
谢晓南闷哼一声,一口腥甜的逆血涌至喉咙,脚下‘蹭蹭蹭’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年轻和尚似见猎心喜、又似得势不饶人,双脚一踏地面,发出一声宛如擂鼓般的闷沉声响后再次跃起,朝着谢晓南扑来。
谢晓南冷着脸一挑剑眉,右手猛地将熟铁重剑拔出,双手握剑朝着年轻和尚缓缓一剑劈下……他此时颇有些恼羞成怒,前番两剑败在项鼎手下已经让他颇感耻辱,今日见这和尚年轻,与他又没有什么仇怨,不欲伤他才托大与他对了一掌,却不想这和尚的掌力竟然如此刚猛,伤了自身。
年轻和尚见谢晓南出剑,不但没有闪避,反而伸出双手猛的拍向熟铁重剑。
练就《创剑》剑术境七十二招的谢晓南如今的剑法路数分为利剑与钝剑两种,利剑追求极致的快、极致的锋利,走的是唯快不破的路子;钝剑追求极致的重、极致的势,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此时谢晓南双手握剑、减速又如此的慢,却是将他目前的钝剑修为施展到了极致。
“嘭”年轻和尚的双掌在拍中熟铁重剑之时,猛的爆发出一声闷沉、响亮的金铁相击之声,就宛如两柄大锤相撞。
谢晓南纹丝不动,年轻和尚纹丝不动,两人的目光中均有讶异之色!
谢晓南知道自己这一剑的威力,莫说是血肉之躯,便真是铁山、铜山,也能砸出一个大坑,但这年轻和尚竟然能凭一双肉掌接住,这简直就是奇迹!
而年轻和尚此时心中也颇为讶异,自家事自家知,他练的可是号称禅宗最强硬功,虽然还未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刚境,但论力道刚猛,神州江湖可以与之媲美的神功屈指可数,这魔头年纪轻轻,竟然能硬碰硬而不落下风?
下一刻,两人四周“轰隆”的一声爆开,四溢的内劲扬起漫天尘土。
“呀呀呀,魔头好身手,再吃小僧三千掌!”年轻和尚口中理直气壮的叫喊着抡开双掌,宛如风车一般罩向谢晓南。
“哼!”谢晓南冷哼一声,挥剑迎面而上,一剑接他一掌,两人迅速战成一团。
站在二郎寨寨墙上的一群山贼被下方的大动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古怪和尚又来砸门了,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古怪和尚和一个黑衣黑剑的陌生人打成了一团。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你快来看看啊!”一群山贼立刻大呼小叫的呼喊道。
不多时,一个身披鹿皮大衣、裸露着胸膛,生的粗壮黝黑、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拖着一柄切马料的宽大铡刀满脸不耐的大步走上寨墙,嘴里骂骂咧咧的吼道:“他奶奶的,那秃驴又开始砸门了?”
立刻便有喽啰凑上去急声解释道:“不是不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人和那秃驴打起来了!”
这大汉便是‘拼命二郎’秦铁牛!
秦铁牛一把拨开寨墙上的密集人群,定神一看,轰然叫好道:“打得好,白面后生加把劲,打瘸这贼和尚!奶奶个腿的,贼和尚你也有今天?”
下方的谢晓南听到宛如闷雷一般的叫好声,心中暴怒,只觉得自己像是耍猴一般被人围观,当即边战边退,朝着二郎寨大门移去。
“别让他们靠过来,放箭!”秦铁牛虽然莽撞嗜杀,但并不笨,看两人交手时这开山裂石的架势,他们这单薄的寨墙可经不住两人联手打击,当即大声下令道。
密集的羽箭宛如雨点般落下,谢晓南将游鱼身法运至极处,与青年和尚对攻之余不停闪避着羽箭,时不时还将年轻和尚当作盾牌抵挡羽箭。
而那年轻和尚根本就不理会落在他身上的羽箭,也不知他练的是什么硬功,只见其身上亮起一身淡淡的古铜光芒,所有的羽箭射在身上均发出‘铿铿’的清脆金铁相击声,根本就摄不进他的肉中。
莫名其妙打了一场的谢晓南心头火起,不再留手,手中熟铁重剑一转,闪电般的刺出:“落雪红英!”话音未落,一道蓝色的气劲猛地从熟铁重剑之上疾射而出,射向年轻和尚的胸膛……自从细细阅读了恩师留于创剑秘籍上的赠言之后,谢晓南便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剑途,无论是快剑三十六招还是钝剑三十六招,他都只当作是一种练剑的途径,而非是对敌时的招式,转而根据自己练剑时的感悟不断完善自己所创的剑招。如恩师所说,只有这般,才是自己的剑。
年轻和尚重重的一踏地面,伸出双手作了一个举重物的姿势,轻喝道:“霸王举鼎!”话音落下,他身上突然闪过一个铜鼎虚影。
“嘭!”铜鼎虚影挡住了蓝色气劲,但蓝色气劲爆开是产生的大力将他震飞,重重的砸在了二郎寨的寨墙上。
年轻和尚眉宇间也涌起怒气,转身一拳砸在寨墙之上,登时将由成人腰身粗的树干打桩形成的寨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然后伸手抓住一根长三四丈的树干一把拽出,抡圆了砸向谢晓南。
寨墙上的秦铁牛瞠目结舌,舌头打结的惊声道:“我的娘咧,这他奶奶的才是天生神力!”
谢晓南见这一击来势凶猛,不敢托大硬接,脚尖一点身躯向一旁突进一丈,避过树干。
“轰”树干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在地面砸出一个水缸大的坑之余,足有成人腰身粗的树干也断成几节。
年轻和尚将手中仅剩的一节树干掷向谢晓南,伸手再去拔寨墙上的树干。
冰冷如谢晓南,此时都有头皮发麻的感觉,这是从那冒出来的怪物,他真的是个人么?
“不打了!”谢晓南将熟铁重剑拄在地上冷声喝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罢战。
年轻和尚转过头,有些发红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他伸手抓了抓光溜溜的头顶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魔头你是愿意随小僧回寺剃头当和尚,哦不,削发为僧了么?”
谢晓南无语的捏了捏头,冷声问道:“你是谁?可识得我?为何说我是魔头?”
年轻和尚又伸手抓了抓光头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僧、小僧法号破戒。施主一身血腥气逼人、周身怨气弥漫,乃是成魔的征兆,小僧要请施主随小僧回寺清修,化解一身业债,来生好再次投胎作人。”
城墙上的秦铁牛伸出脑袋接口道:“那白面后生,别听这疯和尚胡说八道,他也说我杀业太重,必须跟他回去当和尚,干脆咱们联手宰了这疯和尚算逑!”
谢晓南此时到是听出几分味儿来了,当初恩师也曾说过他戾气太重、若不化解很容易坠入魔道。“大师好意,谢某心领了。谢某这些年是杀了很多人,却从未枉杀一个好人,自问俯仰对得起天地双亲恩师,况且谢某还有大仇未报,却是不能随大师回寺清修!”
破戒和尚再次伸手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颇感为难的道:“你不愿随小僧回寺?这却是个麻烦事儿,该怎么办呢?真伤脑筋,算了,不想了,老秃驴,哦不,师傅说过,遇到冥顽不灵的魔头,打服了拖回寺里镇压到金刚亭就行了!咱们还在继续打吧,打到你随意跟小僧回寺为止。”
谢晓南只觉得脸颊抽筋,真有一种抡起剑拍死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