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得放弃练功。但那两个抢搓衣板的没有站起来,反而是放声大哭,一声比一声高。哭声引来他们的爷奶,一下子便冲到殷琦家院门口问怎么回事?
两人便据实相告,说是琦姑姑教他们的,这样能练出轻功来。
他爷奶气得冲殷琦直瞪眼珠子,但嘴上也只能怪自家的两个孙子太呆,怎么那么容易就上当了呢!
殷琦心里蛮不在乎的哼了声:是哦!谁让你们家生了一对傻子的呢?能怪我吗!”
其他的孩子这时终于知道是殷琦捉弄他们的,于是一哄而散,走开了。
天色渐渐的暗下,炊烟缕缕的升起,像一群赶赴天庭的仙女,姿态优雅、袅娜、轻灵。各家各户的饭菜香都从自家厨房里钻了出来,四处游走,填塞了村庄的每一处空隙。殷琦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报告司令官,你的老婆在台湾,没有裤子穿。捡了2分钱,买了一块布,做了三角裤。”
——院内传来小满那清脆稚嫩的童声。
殷琦抬头,只见那树梢顶上已挂上一轮薄月,再听听这琅琅而又欢快的童音,不禁暗自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殷尧满,我为你忍饥挨饿在这跪搓衣板。你倒好,吃饱了撑着,还有闲心唱歌!就你那豁巴牙齿的还唱歌呢?呸!从此后,我要再管你闲事,我殷琦就不姓殷。
小满在院当中连吼几遍,突然就停下了。
正当殷琦一边发狠,一边思量时,他已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往殷琦手里塞了两个圆溜溜热乎乎的东西,低低的说:“二姐姐,给你。”然后又迅速的跳回院子里,继续吼唱“报告司令官,你的老婆在台湾,没有裤子穿。捡了2分钱,买了一块布,做了三角裤……”
凭感觉,殷琦知道是刚出锅的鸡蛋,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这一定是殷锦背了大人煮了,又悄悄让小满送来的。唉!姐姐不但学习好,待人也好,尤其对自己和小满关怀备至,处处至微。难怪爸妈喜欢她比自己多,想想自己,真是一无是处。今天还惹下这么一场大祸,也不知淮山在医院到底怎样?去得人到现在竟也一个也没有回来,难道真的是凶多吉少。若真那样,他们家人会怎样?虽然不认识淮山家里人,不知道他家里人人品怎么样,单巧云爸妈就不好对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时爸妈会……唉!----心里一阵恻然,泪水顿时又盈满双眼。最后,殷琦手握鸡蛋,竟低声痛哭起来。
月亮离开树梢,升至中天时,殷琦爸爸才从医院回到家,月光下,瞥见院墙根处一团黑影,忍不住上前细瞧,竟然是殷琦蜷缩在搓衣板上,偎着墙根睡得正香。殷琦爸心里很不好受,暗暗喟然长叹:这丫头真是可怜!打她出生起就没有被自己好好待见过,从前自己盼儿心切……唉!虽然……可是小满却体弱多病,倒是这丫头很有些男儿气。
此情此景,他心里不禁生出一些怜爱来,于是一弯腰,轻轻将她抱起。殷琦睡得正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她爸爸怀里动了动,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直到她爸将她抱进奶奶房里,放在床上那一刻,她才微微有些清醒,朦胧中听见她奶奶在问:“医生看得怎么说?”
“缝了四针!”
“哎!木兰还不知道呢?这要晓得了,还不心疼死。”
“我一会过去找巧云爸作伴,让他马上陪我去浮山一趟。”
“嗯。去了好好跟人家赔不是。这医药费我们全出不说,另外还要再多给人家些营养费。木兰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这么大不容易,今天却教我们家的孩子给打了。唉!这丫头越来越淘气不像话了。”
“是啊!我们家现在是丫头不像丫头,小子不像小子。”
“你也别叹气了,小孩子小身子弱也是正常的。等小满大了,长全了,就好了。哦!对了,郑家和浮山的很多年都不走动了,怎么今天浮山的孩子会在这?”
“听小满妈说这两年两家又走动了,好像木兰家的大儿子挺有出息的,会编竹蓝竹筐什么的,现在日子也过好了。上午木兰带小儿子到镇上来卖山货,在街上遇见巧云妈,送了她几斤。巧云妈便硬留下她儿子在自己家作客的。嗳!这真是狗撵丑的,人捧有的啊!”
殷琦奶奶淡淡的说:“富在深山有远亲!”顿了顿后,又道:“不过我瞧着木兰的日子还是艰难呢!虽说是比从前好些了,还是不如别人家啊!你看那孩子身上穿得衣服-----寡妇家的难啊!我刚刚在箱子里找出两块布料来,明天让小满妈给那孩子做两身衣裳吧!小满撕了人家的衣服,我们当然得赔。”
到了此时,殷琦已完全醒过来,只是她脑子一转:如果爸爸见我醒了,是不是会揍我一顿,算了我还是装睡吧!躲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到了明天气消了,就算打也不会往死里打的。于是,她一直闭着眼假睡,等到她爸爸和奶奶说完话出去时,竟又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两天后,便是九月一日,开学的日子。而淮山仍在医院里。去学校报名的那天,殷琦很想去医院看看淮山,可是巧云一直不离自己左右,她又不想别人知道这事,尤其是巧云。她担心,如果巧云知道一定会嘲笑自己,怎么就认怂了呢?打都打了,死也不认错才是你殷琦的性格嘛!
所以开学第一天放晚学时,殷琦借口老师找她有点小事,可能要很久才能回家,让巧云别等自己了。等到巧云背着书包出了校门,她才拎起书包,慢悠悠的往外走。
镇上的医院不是太大,还没她们学校大,住院部在新盖的那幢两层楼里。巧云很快就找到淮山住的那间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她悄悄朝里张望,正看见她妈和淮山妈正面对面的坐着,说着话,却不见淮山。
“小姑娘,你找谁?”突然身后有人问她。
她吓一跳,忙回头说:“没!不找谁。”便想走开。只是那人已掠过她推开了这间病房的门。里面的人循声朝外望,一眼瞧见了她。殷琦听见她妈的声音:“殷琦?!你过来。”
殷琦红着脸,嗫嚅着慢慢蹭过去。
“叫兰姨。”她妈一手拖住她的手将她拉过去,推到淮山妈面前。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殷琦已由慌乱恢复了镇定,坦然而又大方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兰姨”。
“这是——二姑娘吧?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到时,还抱在手上呢!啧啧!现在成大姑娘了,长得真好看!”淮山妈惊喜的上下打量着殷琦。
殷琦一听,心里大吃一惊:自己好看吗?怎么从没听家里人这么说过,都是说姐姐殷锦如何如何的好看漂亮的啊!转念一想:对哦,人家那是客套呢。淮山妈真是聪明会说话啊!
身后她妈却抱怨道:“皮的很,像个小子似的。你看看,淮山被她打的——”
“她哪打得过我!不过是让她碰了个巧。”半坐半躺在床上的淮山不服气的大声说道。
殷琦一扭脸,这才看见淮山,头上缠得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殷琦看向他时,他也正瞪眼瞧殷琦呢!四目相对,淮山一呲牙,作了个鬼脸。
殷琦惊奇的发现头缠白纱的淮山浓眉大眼,长得还不丑挺漂亮的。心里原先的那点小瞧他的心思全看没了,反而生出一些亲切感来。于是她问道:“你的头怎么样了?还疼不?”
“缝了四针!不过,不疼了。”淮山朝殷琦一边伸出四根手指,一边嘻嘻一笑,全然不当回事,“就是医院里实在是太闷了,一点也不好玩。”
“那我每天放学都来陪你怎么样?”
“好啊!可是——你上学的那段时间呢,怎么办?你别上课了,也来陪我吧!”
“嗯——那不行。”殷琦不自在的笑笑。
“哈哈哈!”淮山大笑起来,“我逗你玩的。”
殷琦一听,忍不住向淮山翻翻白眼。淮山见了更是大笑,且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大人看看他俩,彼此相视一笑。然后木兰姨笑着说:“小孩子的事,大人真不要掺与,你看,前头打后头好。”殷琦妈听了长吁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