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扎完送上山的灯后,他们便会再为几个小孩子扎花灯,供他们夜间玩耍、祈福。但因为殷琦和小满今年有了灯笼,他们便没有再扎。至于尧年、殷锦那都是归入成人行列,不需要再扎灯祈福。
在他们砍竹子、裁纸、打浆湖、准备纸、烛、炮仗时,殷琦妈和她大妈则在厨房里准备着祭祖的食品、中午的饭菜、晚上的元霄。
等到天色暗下来,殷琦大伯便带着兄弟子侄去祖坟山送灯。她奶奶和她妈、大妈她们仨则守在家里,大开了门,等爷爷的亡灵回家看看。而这晚家里所有的灯也都是亮着的,且要亮到天亮。说是,没有灯光,爷爷可能会找不着回家的路。
那晚,不知何故月亮竟没有出来,天黑漆漆的。他们一出村,便看见野外已亮起一簇一簇的灯火,或明或暗,或一簇或一片,与平常大不一样。他们见了,顿时就兴奋起来,于是脚步也加快了。
大伯和她爸打头走在前,径直往自家祖坟地去。紧随其后的是殷锦,她一手牵着小满,不时提醒他哪儿有沟,要大跨一步才能过去;一手帮他把那只兔子灯提起来,拿过沟去。尧年却是窜前窜后的,一会去路过的坟地瞧瞧,数数灯数;一会又来追他们,向他们报告谁家已来过,谁家还没来。尧信和新嫂子走在最后。
新嫂子是个美人,生得面如满月,眼如水杏,且待人很有礼貌,还未开口先已笑脸相迎,阖家上下都喜欢她。殷琦更是把她当作神仙一样的人物看待,时刻都想亲近她,见她举步维艰的样子,知道她是因为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从未走过乡间小道的原故。况且又是夜间,便觉得举灯为她照明义不容辞。所以,殷琦始终跟随他俩身后,亦步亦趋的为新嫂子照明。
新嫂子看见她手中的灯,虽小巧玲珑,竟也光照一方,不免多看了几眼,并问殷琦是花多少钱买的?殷琦很得意的告诉她不是买的,是小满干哥哥扎的。新嫂子由衷的赞道:“他的手可真巧啊!这样的灯拿到夫子庙去卖,恐怕也是抢手货。”
听的殷琦心花怒放,美滋滋的,暗暗感谢远志,送了这么好的一个灯给自己。同时又有些自责,年里为什么不同巧云一道去街上看他呢?瞧一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聪明能干,还别具才情,画得一手好画。
说是祖坟山,其实只有爷爷一座坟。殷琦家逃荒到江南来,是爷爷这一代的事,不同别人家,曾曾曾祖辈就过来了。
送完灯,就回去了。往回走时,野外已是一片灯海,灯光灿烂,灯火辉煌。她们的眼光所及之处是灯火不说,移步也是步步见灯,仿佛天与地倒了过来,天上的星全部落在了地上,苍穹是黑漆漆的,阡陌却是光灿灿的。难怪月亮不肯露面,大约是怕也会跌入凡间。荒野不再寂寞荒凉,难得一派热闹喧腾,走着走着就会遇到一队同样是送灯的人。这样的野外,谁还会怕遇见什么孤魂野鬼,只怕他们也躲在坟里不敢出来了。而这样的“繁星满地”,这样的良辰美景,殷琦也只是一年才能见到一次。她深深的被震摄住了,心里被某种情绪填塞着,感动着,良久无言。她自己也奇怪以前为什么就没注意到这人间奇观,直到今天才意识到?
“当地人的坟是圆形的,我们河南人的坟是拖着长尾巴的倒长三角形。”
“难怪那几座圆坟前没有灯。”
要不是尧信哥和新嫂子的一问一答惊醒了殷琦,恐怕她今晚要在这荒野里赏一夜的灯景了。
回到村里,已有小孩子三五成群的打着灯笼四处游走,招揽人马了。小满晚饭也不肯吃,就跟在人群后面玩灯笼去了。
殷琦家元霄夜年年都是吃元霄??实心大汤圆。殷家曾经九代单传,于是老祖宗在庙里许下了愿:如能保佑的家里人丁兴旺,从此元霄节只吃素。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到了她爷爷这一辈就简化成:元霄之夜吃实心大汤圆。
汤圆沾白糖,别人都吃得无异议。唯有殷琦每次都装上一碗,端到家里人面前过一下,然后假装端着碗站到屋外边吃边看灯的样子,又悄悄给倒回锅里。殷琦实在是吃不下它,每次那圆滚滚甜糯糯的汤圆从喉间经过时,卡在喉咙里就像肥肉一样油腻腻的难以下咽。
送一趟灯回来,加之又饿着肚子,她实在没有力气跟在别的孩子后面到处游走,只是提着灯,站在自家院门口,看那条亮光闪闪的灯龙从家门前经过。
巧云从队伍里跑出来,拉她加入游行的行列。巧云家的祖坟山在邻县,他们家是下午坐车去送灯,晚上包车回来。这样一个来回,巧云还依然精神抖擞,毫无倦意,真叫殷琦佩服。
殷琦因觉得身体不舒服,心情又有些烦躁,便不肯。巧云便说:“你不想玩,那么咱俩换下灯好不?把你的给我提着玩,我的给你拎着。”
只是,就在刚才有一个小孩子玩灯时,不小心让烛火把灯给烧成了骨架,自己伤心的大哭一场不说,还被家人狠骂了一通,淌眼抹泪的回了家。
殷琦因此不放心把灯交给巧云,脸上便有了犹豫迟疑的神色,在灯光的映射下,一览无余。巧云见了心里很不痛快,便说:“真搞不懂,不就是一盏灯吗?搞得这么金贵,宝贝似的,不给人碰。这又不是人家送你的定情之物。”
其实她不过是情急之下,顺嘴胡说而已,但殷琦听见“定情之物”几字时,心里竟滑过一丝甜蜜,且没来由的就发慌了,小脸飞红,轻斥道:“瞎说什么?亏你想得出。”
巧云咯咯笑起来:“你脸红什么啊?我在浮山时,想碰一下这灯,远志也是你这样舍不得人动。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哈,赶明我来做个媒,让你做我表嫂吧!”
“大姑娘做媒先已后人,你就拉倒吧!”殷琦把手中的灯忙往她手里一递,扭身便进了院子,心想再不走,还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样的疯话。身后,巧云嘟囔着:“那是我表哥哎,怎么好先自己。”
殷琦听得那一旁观灯的大人中传出一阵哄笑声,一个人说:“看!这俩小黄毛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殷琦顿时便觉得自己的脸滚烫的,心突突乱跳,都是这该死的巧云,胡说八道,竟拿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人,跟她开玩笑。上次,自己只是因为好奇问了下,淮山他哥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啊?她就打趣自己,说什么想入非非。对一个不素不相识的人,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别样的情怀?难不成是她自己春心萌动了,拿我说辞?明天我倒要好好拷问她。
当晚,殷琦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那么难受,原来她的初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