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像是奔跑在一个奇幻的国度,身旁两侧是花海,异香缭绕,漫天飞扬。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月亮门,花枝拂过肩,草茎掠过踝,终于在一片惊艳中寻到了她,这红的如血的午阳花。
我屏住呼吸,缓步走了过去,生怕惊着了花上晶莹的露珠。午阳花娇艳,热烈,霸道,勾魂摄魄。
它生着绿到发黑的叶子,茁壮的很,我两眼发着光,像看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谁?!”一声严厉的呵斥,顺带飞过来一枚石子,啪的一下打在手背上,疼的我一个机灵,再细看手背,已经泛了潮红,不出一会,便要变成青紫的模样了。
我扭头去看,一群衣衫飘忽的人缓缓走来。当中的一个,高贵冷艳,八面威风。
我楞楞的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瞧着她们,猜想着这些人什么来头。
“大胆的丫头,见了宫主还不行礼?!”听声音是方才扔石子的人,她向前赶了两步,挺直了身子,一脸的高高在上。
公主?这里是琳琅宫吗?那莫凌霁是谁?驸马爷吗?
我吞了一口吐沫,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嘴里软软的说了句,“参见公主。”
头埋进胸前,手心一层潮湿。我变成了什么,宫女吗?
当中的人似乎是被我逗笑了,她抬起手攀上了花枝,手腕上的镯子丁玲作响。
“这是新来的丫头吧。”她的声音像是布匹一样顺滑。
“大概是蕴戈没有看好,叫她跑了出来。风鸣,将蕴戈叫来吧。”有个声音缓缓的说,语调轻快,明媚如阳光。
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应了声,跑开了。
“罢了。”当中的人叫住她,似乎是不在意。银丝缕的鞋子走近我,却又俯身去看那午阳花。
“我问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我张张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夫人问你话呢!”打石子的人是个急性子。
怎么又变作了夫人,不是公主吗?
“初桃。”大约是看了她的午阳花完好无损,才慢悠悠的阻止了这个野蛮的女子。
“你为何要碰它?”她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身上一股香气,百花的香气。
天地良心,我可是连它叶子上的潮气都未曾沾到。
“我见它开的这样艳???”我嗫嚅着,午阳花的香气带一股魔力渗透进周身的每一个毛孔。
她又笑,随手折下一枝开的热闹芬芳的桃花,深粉的花瓣,鹅黄的蕊子,娇艳欲滴。
“艳过这桃花?”
“我。。。我只是没见过春日盛开的午阳花。”夏日的花期,在这异域,一年四季的开放。
“小丫头不简单呢,竟认得这花。”她的手一松,桃枝掉在地上,花瓣片片飘飞。
“在药房里打过杂,识得些药草。”我唯唯诺诺的回答,深怕一句话不对,这公主要了我的脑袋。
“三月,看看哪里需要这样一个懂些药草的丫头。”
“回夫人,问药园正巧缺少人手,过了晌午,我便叫人安排她过去。”话一出口,身后几个年纪小的宫女掩着嘴不出声的笑。
说话的是方才唤作三月的人,她同那个唤作初桃的一起,一个负责打点事宜,一个负责凶神恶煞。
“叫个什么名儿?”公主问的懒洋洋的,似乎是在春困里还没有解过乏来。
“关鹊。”
“是那枝头喳喳聒噪的鸟儿?”公主一扬手,惊走了树上一群麻雀。
“是报喜之鸟。”我有些执拗,虽都是鸟儿,却总有些差别的。
“蕴戈会偷懒了,竟不改些讨喜的名字,这轻贱的鸟儿难不成也能飞进问夕宫!”
问夕宫又是个什么地方?我这鹊字又怎么成了轻贱的鸟?
要反驳的话哽在喉咙里,我捏紧了拳,不做声。
“蕴戈没有给你新名字?”三月轻轻的问我,声音像敲打在青石板上的雨滴。
我被问的有些茫然,这是她们问夕宫的规矩么?偷偷抬眼看着跟前这个明媚的女子,她的眼睛像桃花瓣一样妩媚,三月的桃花。
“这样大意。”她小声嘀咕着,走回了她家夫人身边。
“那便叫个午艳吧。”夫人挥挥手,随意的叫了一个,灵感大约来源于那午阳花。
“还不谢过夫人?”初桃的嗓子很尖利,我猜想,此刻的她一定满目凶光,狰狞无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关鹊这名字是父母给的,改不得。”我沙哑着嗓子反驳,失了响当当的身份,失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失了千金难买的毒,现在,倒要连名字也要失去了。不过是个问夕宫的宫主,难不成还能草菅人命?说我轻贱,你问夕宫又是个什么华贵地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化成刀,化成箭,化成毒针,叮叮当当的刺进我的肉里,似乎想穿透骨头,从我后背上飞出。
宫主终于正眼瞧我了,湿冷的目光像是连绵的雨丝,在晴朗朗的天气里,寒彻透骨。
“怎么这样无礼?”三月挡下想要出手的初桃,同样也是湿冷冷的问我。
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去,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汹涌的杀气,裹着满园的花香,呼啸着扑向我。
这里任意一人若是想要杀我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夫人若是不喜欢我这名字,我今后不出现在夫人面前便是。”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谦卑。
“倒是个倔脾气呢,怎么,嫌我起的名儿不如你那飞禽的名儿好听?”她看似随意的丢开了一片桃树叶,树叶飘飘忽忽的飞远,忽然听到一声哀鸣,再看枝头上有只流血的麻雀,身子僵僵的站着,脑袋却不知去向。
这血腥而又****的威胁,着实叫我胆战心惊。
“父母给的名字,何来的轻贱?”我低着头闷声说,手伸向了身后的午阳花,她们若是敢动手,我便毁了这宫主惜之如命的午阳花,大不了玉石俱焚。
“放肆!”初桃的身法跟她的性子一样凌厉。
我也做不得抵抗,只能徒劳的护住还缠着绢纱的肩,右手的小指已经触到了午阳花的花瓣。
“姑娘在这儿?!”南星的声音?
南星先是一掌劈开初桃的招式,另一只手飞快的摘下她头上的一根乌木簪子。
“参见夫人。”南星双手互挽,头微低,弯了弯膝盖,轻盈优雅的行了个礼。把还跪在地上的我比到了泥土里。
“初桃姐姐又换新玩意了。”她把手上的乌木簪子递还给了初桃。
“南星?”宫主眯起了眼睛,思索了一番,很快变作一脸的震惊。
“这便是霁儿救下的那位姑娘?”她的惊讶铺天盖地,好像满院子的花草都要生出人的模样张着嘴同她一起惊呼。显然她不相信我这轻贱的鸟儿就这样轻轻巧巧的飞进了问夕宫。
南星略一点头作为响应,眼睛偷偷的瞧着我裙角的草渍,却不扶我起来。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这声音酸酸的,像春雨过后刚冒出枝头的青杏。
南星拉回我还在午阳花上的手,一用力,把我提了起来。提了起来!这女人是金刚罗汉么?
我抬起头,素面淡眉,平凡无奇。就连这里随意的一朵野花,或者刚冒出枝头的一片绿叶,也比我娇艳可人。
我看着宫主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从惊讶到失望,最后回归到傲慢,高高在上。
“这容貌,”她转过身,话里带着嘲笑,“霁儿几日茶饭不顾的救治,我还以为生了怎样一张秀色可餐的脸。”隔着她浓密的发,我仿佛都能看到她的眼睛已经翻到了天灵盖。
“宫主明眸如雪,”我想都没想便顶了过去,身旁的南星悄悄的握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掌温热,像一块浸了水的棉布,一点一点绞紧。
“这位姑娘虽然生的不精致,却有着一门好技艺呢。”她笑盈盈的眼睛扫过我惊讶的目光,最后盯上缓缓转过身来的宫主。
“技艺?”宫主的语气里没有好奇,依然是满满的不屑。
我吸一口凉气,吃惊而又有些怨恨的瞪着南星,眼里的有星星点点的怒火。这女人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
我不知道她要告诉宫主的是我偷东西的技艺还是修炼她们所谓邪术的技艺。总之,哪一样都会叫我不得好死。
“是啊,宫主别看这位姑娘生的瘦弱,身子较于常人可是恢复的奇快。”她慢悠悠笑盈盈的说,每一个语调的尾音都像一个刺进琴案上的暗器,一字一扣弦,响的我心惊。
接下来便是要说我炼的什么所谓邪术了吧,然后惊呼一片,送到官府,该凌迟的凌迟,该诛九族的诛九族。
宫主看了我一眼,眼光锐利,像挖肉的刀子。
“她的药草之术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在这琉璃城,我想也仅次于江公子之下。”南星言之凿凿,哄骗的连我都要相信我是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了。
让我费解的是,她这谎言的用意何在。而那江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你说仅次于那段游医的病徒儿?”宫主蹙着眉,想笑又笑不出的样子。“好啊,关神医,你来说说我这午阳花。”妙啊,又是一个掌戒尺的教书先生,非要我背出什么关关雎鸠的诗词。
南星轻轻的推了我一下,她依然是笑的亲切和善,一只眼睛装满幸灾,一只眼睛装满乐祸。这小妮子,前一秒把我推向风口浪尖,然后唯恐天下不乱的看我跌入万丈深渊,末了还要饮上一壶以示欢庆。
我走到她挖好的陷阱跟前,眼一闭,咕咚一声就跳了下去。
“午阳花益气,生血,养颜天下第一。只是有剧毒罢了。”通常是人死后敷脸,可保容貌栩栩如生,十日不腐。后头的话我咽进了肚子里,午阳,日头一晒,剧毒无比,所有妖魔鬼怪,在太阳下,都现了形。
“没到正午之前是不会有毒的,那些见了日光的花,是给死人用的。”初桃翻翻眼皮,尖着嗓子嘲笑我。
“可是养颜的功效也是正午时最好。”我坚信我这执拗的性子,有朝一日必然会害了我。
“难不成为了容貌命都不要?”跟前的一群婢女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一片莺娇燕软。
大约是笑了许久吧,宫主才抬手制止她们,她咳了咳被笑声糊住的嗓子,眼睛掠过我,竟带些同情,像看一个卑微又可笑的虫子,扭着笨拙的身子,畏首畏尾的钻到墙缝儿里。
“南星,你这古灵精怪的脾性什么时候改改?”她笑问,眼角有淡淡的纹路,像腊月的雪地里车辙的痕迹。
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感激,南星就这样把我从众矢之的变成了一个可怜而又无知的村姑,傻乎乎的被众人嘲弄,却再没有人追究我对午阳花的威胁。这功力之深厚,我望尘莫及。
“夫人若是不喜欢,南星改便是。”她一脸的认真严肃,模样看起来却更招人爱怜。
“我还以为你真被这野丫头惑了心智。好了,快些领回去吧。”宫主似乎是累了,她面色有些发白,呼着长长的气息,被三月扶着,慢慢的走了。
“是。”南星行了个礼,盯着宫主的背影,一脸无奈。
“走!”南星压低着嗓子冲我吼了一声,两只眼睛瞪的圆圆的,似乎要把我活剥然后吞进肚子里一样。“再出来惹祸我便剁了你的脚。”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南星姑娘救命之恩,关鹊没齿不忘。”我双手抱拳,像个侠客。
“我奉命行事罢了。”南星还是恨恨的,抻着我的衣袖便走,发丝里带一股浓郁的兰花香。
身后有个脚步声赶了过来,截住了去路。
“关姑娘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