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她离去,他冒着风雪上了无念山。无念,即无所念想,斩断一切尘缘,那人就是那样孤寂而固执的守着这样一个空荡荡的雪谷。
这一次,他们一如既往的端着酒相对,彼此都身负重伤,却是一个比一个喝得猛烈,放佛他们都想要焚烧自己。
花木垣,这个神奇的男子,他的心中早已不净了,可却又为何对她那么狠,那样不是待他自己更狠吗?直到这一刻,他都深信花木垣待她是有情的,可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可笑。
他的狠心,远比苏沐想象的更深,更噬骨。那人竟让他伤了她的筋脉,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苏沐这一生见过无数的人,阅历非凡,饶是博览群书,也未曾见过,甚至听过比那人更难猜透的人。他,无法理解他,亦不想理解他。这一次,他们亦是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不欢而散。
他抱着慕容连夜下了山,从其他四谷搜刮了众多的良药,加上太医的诊治,她还是昏睡了一月。那时候,她常常于昏睡之中紧蹙眉头,双手紧攥着棉被,却是迟迟未肯睁眼。他很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看着她那小小的手掌之上触目惊心地全是被指甲划伤的疤痕,他便明白她的心里很苦。
那一天,也许他不自欺欺人,也许他拦住了花木垣,他与她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他是后悔的,若是早早的查探清楚那人的身份,他便不会由着她的性子,任她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那把他极其珍惜的折扇,也是这个时候被她一把抓住,生生的折断。他的折扇是用千年的上等白玉做的扇骨,是常人无法损坏的,而她没有动用内力,就这样生生将它折断。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挣扎,他都想为她承担。她的过去,他参与太少,甚至根本没有参与,他却想参与着她以后的一切,顶替那人的位置。
她醒来的第一眼,看的明明是他,却是念叨的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强装笑颜,细细的为她打理着一切,却是避而不谈那日之事。她也许是看出了什么,她业不再提及那日之事,亦不提那人之名。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真的死心,她愿意与他相伴。他便亲自带人收拾了丹枫院,重新整理了书房的格局。她也安心的住进了丹枫院,却是从未进过书房,亦未曾出门。
纵使心伤,他明白她的心之苦,亦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却终究没能留住她的心。她,还是选择了逃离,最后逼得自己当真吞下了坠迹。
那一刻,他就不明白了这一切的安排究竟是为了度化谁的劫,又是圆了谁的梦。她的失忆,她的天真,她终于变得不再相信花木垣,他却不知所措。他是该为她哭,还是为她笑?即使变成这般模样,她也始终未曾停止怀疑自己。
他一直认为他是这世间最为狡黠之人,她却比他更为狡黠。他破得了别人的心房,攻下别人的城池,打碎别人的计谋,却始终无法攻破她的心。世人都道他善于权谋之术,工于心计。
那日,皇后令她作舞,她立于风中坦然直白,却又将问题统统引向了他,像极了初次相识的模样既坦然又狡黠,如此矛盾的性格究竟是怎样塑造出来的?他不放心她,便出来寻她,却被告知是他逼得她生命垂危。
他觉得这一生听过太多阿谀奉承与虚假的谎言,也听过太多的讥讽嘲笑,却从未听过这般可笑的话语。他,竟伤了她!
第一次重伤,是他一剑刺伤了她,第二次重伤,却也是他重伤了她。早知这般结局,上天为何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珍惜她,最后伤了她。
上天,就是一个品行恶劣的戏客,欣赏着别人的痛苦,也捉弄着别人的幸福,蹂躏着别人最为珍贵的心意。
他是崩溃的,这样的结局,他宁愿从一开始就没了开始。五药谷的正殿前,他就该抱着她不再醒来!他的一生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失去所有,也为她暴露了所有。而他们之间却像一株两生的火掌,热情相拥,靠得越近,越是彼此伤害,最终只能将其一方顽强生命之力消磨殆尽。
他,便愿作被消磨的那一方,而不是她。
失去的痛苦,他无法体会第二次。他知道那人就在门外,他却无能为力,这世间也只有那人才能拯救她了。他明明想要洒脱的离去,不想输给那人,可还是艰难的离去。
回来时,那人却是就那样躺在怀里,他们就像别人口中的天作之合,而他就是一个孤独的跳梁小丑。他笑了,笑自己的执念,亦笑那人的道貌岸然!他,从这一刻,便是输了,没有输给花慕容,亦没有输给花木垣,他却输给自己的心。
他是设计了一切,他夺了皇权,承袭了最强的兵权。他要的,还她一个真正的自由!连谦是连绍的弟弟,也是这个世界最懂他的人。他劝过他无数次,他却始终未能回头。
他,从一开始就没法回头,不是吗?
他的知雀,一夜之间挟持了所有的皇子,他逼着皇位之上的那人写下的诏书。那时候,他的眼神惊恐而愤懑,却是极其的有趣。当年,母妃会不会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离去,许是比他更多一份怜悯之心吧。
他怕她后悔,怕她逃离,他许了她后位,逼得那人乱了心神,再挥动大军一路南下,直攻五药谷要害。他派人截了上游的水流,封了西面的出路。他只有一个花木垣而已。
那日,手下将士来报,他们投降,他甚至连外袍都未来得及披上,便策马奔扑了前沿。那人从厚重的城门一步一步的走出,城门之上,清沐道人一字一句念着那人的告罪书。那人终究被判逐出师门,舍弃了五药谷继承人身份,以及那玄灵派首席大弟子的责任。
那一刻,他立于马背之上,那人与断桥之上,两人负手而立,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