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城。
永华街上酒肆茶楼鳞次栉比,客来客往,热闹非凡。
永华街的最南头有家铺子显得有些另类,青砖灰瓦两间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略显破落,铺子里面的方桌条凳虽然旧了些,但是都很干净。
这间铺子叫“包子茶铺”,二十年前本是两间铺子,东边这一间是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子在卖小笼包子,老顾客都喊他包老板,至于他姓什么,已经没几个人在意了。
西边这间铺子本是卖大碗茶,摊主是个口齿伶俐名叫谨娘的女汉子,心眼也活络,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来此喝茶吃饭的基本上都些做苦力活的粗野汉子,免不得有几个人想讲些荤段子故意调逗她,结果都反被她给调侃得面红耳赤臊得恨不得钻地缝儿,有时还免不了被谨娘拿着烧火棍给敲打几下。
别看谨娘对这些顾客如此“心狠手辣”,对隔壁包子铺的老板可是柔情似水,结果没过三年时间,就把包子铺的老板给成功拿下,于是两间铺子打通合成一处,成了如今这个包子茶铺。
包子铺如今已经算得上是饭馆了,除了有物美价廉的小笼包子和大碗茶,还增添了一些简单的小菜和便宜的大众绿蚁酒,再加上这二十来年的好口碑,生意相当火爆。
这天中午,包子茶铺里座无虚席,很多人已经在这里吃了十几年,早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家厨房了,有些人甚至不但早晨在这儿吃,一天三顿基本上都在这里解决,所以店老板和食客之间早已经熟络得像是老朋友,不管是不是一桌的客人,聊天起来都没什么障碍和顾忌。
万安城又是大唐国都,无论权贵巨贾还是三教九流,最关心的就是国家大事儿,今天也不例外,这些老食客屁股还没落座,就已经侃侃而谈了。
“官府的告示你们看了没?听说前天傍晚那阵从天上传来的奇怪声音,是从太和剑宗传来的。”
“我也看了,说是有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根本就不会什么剑术,没有武协推荐信,手里连把破铁剑都没有,还敢没脸没皮不害臊地说自己不会剑术,你听听?不会剑术你去太和剑宗问什么剑?不纯属捣乱?”
“就是,如果我是太和宗剑的主考官,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坏了规矩,让一个来路不明的臭小子在那儿装神弄鬼瞎捣乱,不一剑劈死他,也会一脚把他踹山脚下去。”
“你没看告示上说吗?已经闭关三年的宗主老剑神都气得暗中出手,只用了一道剑气,就把那小子给轰死了。告示上说天上那一阵从天而降的声音,就是老剑神出关时的问天一剑所引发的,不但咱们万安城全城都听得见,听说万里之遥的边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中年壮汉听不下去了,说道:“你们都相信官府的告示?我可不信,我儿子当天也去太和剑宗参加大考了,事发时他正好也在场。他说那小子虽然怪异,但是真的有些奇异本领,可以在问剑池上空悬九针,就像是在排兵布阵,那声音也不像是老剑神出关弄出来的,我儿子听得真真切切,确实是那小子让问剑池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你儿子?哈哈?我听说你儿子都没通过太和剑宗的考核,剑术水平肯定也上不了台面,怎么可能会看得透老剑神深不可测的剑术造诣?”一个跟中年壮汉很熟络的老食客拿他开涮道。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壮汉老脸一红,顿时没了脾气,谁让儿子不争气呢!
“哎,对了,谨娘,听说你女儿昨天去太和剑宗问剑去了,过了没?”
有老食客突然想起谨娘那个十六的女儿,抬头问道。
“谁知道呢!昨天天还没亮就去了,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呢!准是没考过跑哪儿玩去了,这闺女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儿了,我这儿忙得焦头烂额,她也不心疼我这个做娘的早点儿回来帮忙,当初真不该让她练什么剑。”谨娘一边忙着给食客端包子,一边忙不迭地报怨道。
“你这做娘的也真是,你们两口子一辈子卖茶卖包子,难道还非让你女儿也跟你们一样,一天到晚累个半死?虽然我剑术也只懂点儿皮毛,但我觉得你女儿是真有这天赋,投胎到你这儿,真是有点儿委屈这小姑娘。你这个做娘的,怎么着也该给她买把好剑,就算买不起紫苏剑,你们两口子积攒了这二十年,连把青蛇剑也买不起?整天拿个烧火棍比划来比划去的,多让人笑话?”
有老食客替谨娘的女儿打抱不平。
“呦,瞧你说得,再怎么着她也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不想给她买把像样的剑啊?是她不让,她就喜欢拿那根烧火棍当宝贝,我能怎么办?”谨娘反驳道。
包老板一直坐在面案前包着包子,少言寡语的他本来姓钟,宝贝女儿叫钟雨烟,性格仿他,比他更少言寡语,相貌仿谨娘,比谨娘更清秀漂亮。
包老板把这个宝贝女儿真是如宝贝一般宠着,七年前九岁的女儿说想要练剑,正好碰到个落魄剑客吃完九笼包子没钱付账,主动要求做钟雨烟的师傅,救她修习剑术用来抵包子钱。
结果,这落魄剑客发现这小姑娘真的很有天赋,便主动留下来教钟雨烟剑术,并且同时在包子茶铺里做免费的小工。
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落魄剑客突然收拾了行囊,说是他剑术修为浅薄,已经无法再帮钟雨烟提高剑术修为,所以要告辞了,临走前还悄悄地塞给钟雨烟一本秘笈。
“雨烟回来了!”包老板一抬头,正看到宝贝女儿回来,高兴得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站起来去接女儿,仿佛父女俩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似的。
包子茶铺门口,一个一身素衣身材婀娜的姑娘走了进来,她拥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脸蛋,却永远是一副人人都欠她一百八十万两黄金的冰冷表情,哪怕是面对她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个样子。
她手里拿的“剑”,真的是一根五尺长的黝黑烧火棍,通体无刃,只有顶端那一段尖而锋利,那是包老板年轻时上山砍柴在一个隐蔽的破山洞里捡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反正感觉比铁要重一些,开店的时候就顺手拿来当烧火棍了。
“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还不赶紧吃点儿饭干活去?我和你爹都快累死了。”
谨娘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显然她认定女儿不可能真的会通过太和剑宗问剑那一关,所以她都没问结果,省得女儿找不到台阶下,直接让她先去吃饭,再来干活。
“哪有你这样做娘的?孩子跑那么远的路刚到家还没歇会儿,你就喊人家干活。”一向没脾气怕老婆的包老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替女儿打抱不平了,有些胆怯地瞪了谨娘一眼,然后便有些心虚地笑眯眯瞧着女儿,说,“累着吧?赶紧吃点儿东西上楼休息休息,这两天你就别干活了。”
包老板对于女儿想入太和剑宗的事情也是没有什么信心,他也没敢直接问结果,甚至都想到了女儿落选后的心情会有多糟糕,因此他第一次没有征得谨娘的同意,自做主张地给女儿放了两天假调整心情。
一些老食客笑了,心说这两口子真有意思,于是便有热心人向钟雨烟提了个问题。
“雨烟姑娘,听说你去了太和剑宗,对于前天傍晚那阵天降怪音,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内幕?”
钟雨烟本来已经要上楼了,刚踏上楼梯一步台阶,听到这个问题,她本来不想回答,不过想起昨夜在太和宗剑监学长老的那一番叮嘱,她还是非常简单地冷冰冰回了一句:“听官府的,没错。”
“雨烟姑娘,你考核通过了吗?”
又有好事者追问道。
这时,谨娘和包老板不约而同地瞪了那人一眼,心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和剑宗能是他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想进就能进的吗?
“过了!”钟雨烟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冷若冰霜地说完这两个字便上楼去了。
食客们都愣住了,一个个怔了天半才有人反应过来。
“听到没?你女儿过了!你女儿要进太和剑宗了……”
食客们率先沸腾起来。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谨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没错,我听清楚了,咱闺女说的是过了。”包老板激动得差点儿跪了,两手一抹脸,也没注意抹了满脸的面粉,激动地抱着谨娘连声说道。
“真的?哈哈哈……太好了,真不愧是我女儿。你们都给我听着,我女儿钟雨烟,被太和剑宗录取了,今天的饭钱全免,包子随便吃,茶酒随便喝,我请客……”
食客们再次沸腾起来。
楼上,钟雨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到娘亲的笑声和众食客的欢呼,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闪而逝的笑容。
不过,她很快想起那个还在昏迷当中的奇异少年王笑,后悔自己没早去一天,没能见证他是怎么做到让整个大唐朝廷都如临大敌的。
楼下,众食客欢呼雀跃的同时,角落里有一个陌生面孔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低头吃着小笼包子,喝着最便宜的绿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