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暗淡的月光穿不过浮云。寂静,如同闷在瓮中,让人透不过气来。
相柏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个不眠的夜,他站起身来,关掉书房的灯,关上房门,一个人前往后院。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相柏终于停住。
房间里微弱的灯光透出门缝,“吱呀”一声,相柏推开门。他还是过来见这个人了,这个他一生都不想再见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打着点滴,见到相柏的那一刻,眼里难掩惊讶,不过一瞬后又恢复了平静。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如同砂砾磨过的声音,“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相见呢。”
相柏什么话也没说,坐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如同废人一般躺在床上的涂枉禛。
自从上次涂枉禛偷袭行祀之后,已是身受重伤,要不是苏放,他现在大概已经去找钺王谢罪去了。虽然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已经是个只能一辈子躺着的废人。
相柏不理他,涂枉禛也不尴尬,笑着说:“说吧,想问什么?”
相柏抬起头看着涂枉禛。他还是这么了解自己,明明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对瞳印了解多少?”
涂枉禛看着天花板,说:“为什么大家都来问我瞳印的事情,你们那个小冥王也是。”
“小姐问过?”相柏惊诧,明浅应该没有接触过涂枉禛才对。
“啊对。”涂枉禛转头看向相柏,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明浅没有告诉过他,她见过自己的事。“关于瞳印我了解的不多,或许都没有你们小冥王知道的多。”
相柏微微蹙眉看着涂枉禛。
涂枉禛躲过相柏的目光,盯着天花板。“我想你知道瞳力封印的事情了吧。”
“嗯。”
“我曾得到过一卷残破的兽皮,上面记载着瞳印的事情。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先辈们的封印即将失效。届时,大规模的瞳力暴走将会给整个世界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什么!”相柏激动得站起来,“瞳印失效!”
相比相柏的激动,涂枉禛倒是波平浪静。“据我所知,想要再次封印瞳力需要一把钥匙,可是这把钥匙是什么样子的?在哪里?我都一无所知。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把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钥匙身上,不如亲自动手做点实际的。”
“所以…你们开始了瞳力实验!”相柏拧眉。
涂枉禛轻笑:“不错。瞳力实验为三界大忌,却也是解决瞳力暴走的一种途径。”
“可…你们也不该拿那些无辜的百姓做实验!”相柏有些生气。
“相柏,你还是那么天真。”涂枉禛看着相柏认真地说:“没有什么成功是不需要牺牲的。”
“想要成功却不想牺牲任何事物在这个世间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多的存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相柏懊恼地说。
“告诉你,告诉你又如何?你是要同我们一起草菅人命,还是让大伙陪你的良知去死?”涂枉禛的话很刺耳,却正正地戳中额相柏的心。
不错,就算相柏知道了,他又会怎么做?
“如果我所料不错,瞳印失效已经开始了,那些异瞳者将会成为最先的牺牲品。如果再找不到封印的方法,那么距离世界毁灭也就不远了…”涂枉禛轻轻叹息。
相柏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
良久的寂静之后,涂枉禛说:“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不知为何,见完涂枉禛之后相柏的心更加煎熬,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对了,让沐法跟着你吧,或许有帮助。”涂枉禛多说了一句。
相柏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涂枉禛准备离开,就在关门的时候,相柏还是忍不住问了多年来萦绕心头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杀钺王?”
房间里一片静谧,徒留点滴滴落的声音。
相柏没有等到涂枉禛的答案,关上门远去。
听着脚步渐行渐远,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自说自话一般,“或许是嫉妒了吧。你是天之骄子受大家敬仰,而我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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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亭下,一罐罐空酒瓶散落在地上,一只人影坐在水边,对着暗淡的月,一人饮酒醉。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枭峯瞥了一眼,依旧没有停下喝酒。
沐法坐在枭峯身边,正欲与他说话,没想到枭峯竟按着酒瓶欲要离开。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沐法苦笑道。
枭峯顿了一下,还是没有理沐法。
“相先生放了我,让我跟着你做事。”沐法又说。
枭峯猛灌了自己一口酒,理都不理沐法。突然一个踉跄,作势就要摔倒,好在沐法及时扶住了枭峯,才免得他摔倒在地。
可是枭峯并不领情,一把推开沐法,恶狠狠地将酒瓶砸在地上,接着酒劲开始发疯。“你别碰我!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先生那么相信你,你又做了什么!你背叛了我们的友情,背叛了先生、小姐对你的信任!”
沐法并没有生气,卧底了这些年,他和枭峯情同兄弟,最是了解他,又怎么会生气呢?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沐法想扶住东倒西歪的枭峯。
“我没有喝醉!”枭峯再次甩开沐法的手,呵斥声中带着点委屈,“你那样做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先生和小姐吗?”说着,整个人倒在地上,背靠着柱子。
沐法没有再次扶着枭峯,这次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而认真,“枭峯,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我没有对不起我的主子,这就是我该做的。”
“主子?”枭峯讥笑道,“一个杀害先王,触犯禁忌的人也值得你这么忠心?”
“何为‘忠心’?”沐法坐在枭峯身旁,抬头看着天,“忠心不过是对信仰的执着。如果我因为这样而背叛了我的主人,那我这又算什么忠心?那样,我效忠的就不是主人而是你们的道德。”
枭峯嗤笑:“诡辩,愚忠。”
“就算是我的愚忠罢了。如果是你,相先生如果做了什么你不能接受的道德缺失的事,你还会效忠于他吗?”
枭峯瘪嘴,不理会沐法。反正再怎么说自己也不可能说得过沐法的,这是他这些年来的经验之谈。
枭峯抬着手,嘴里哼唧着。
沐法知趣地站起来拉起他,扶着他回房间。
虽然各司其责,但这些年来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对方的一言一行早就深深地刻在脑中,一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轻易解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理解别人的苦衷。有些事情太过执着,伤人伤己,退一步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