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端上桌的诸多菜品中,有一道油焖知了猴,恰恰被放到了我的面前。
香喷喷的知了猴,我不由得想到了在影剑宫第一次遇到顾师兄的情景。
夏至的时令,到了傍晚更叫人觉得烦闷燥热。那时,我依旧顶着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容,而吴铭云扬已经不喜我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独自溜到后山,在聒噪的蝉鸣声中吹吹晚风,已成了我的习惯。那天,我顺着石阶爬到了山腰,刚坐下来,便闻到一股烟味,很是让人鼻子不舒服。我有些恼,寻思着是哪个小贼在烧山,顺着烟升起的方向便寻了过去,看到的一幕却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身白衣的顾恒正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吹火,白衣上满是烟尘。
之前,顾师兄给我送过饭,虽然没怎么搭理过我,但我还是认得他的,我走到他身边,蹲下,瞅着他,他抬头脸上好几道炭黑,看看我,想了想,问了句,小师妹么?见我点头,继续撅着屁股生火。
他用剑将枯枝稍稍架起,对准那个空隙很卖力地吹着,烟倒是渐浓了,只是,火星还是那么星星点点。
“小师妹,来帮我一块儿吹,一会儿给你烤知了猴吃。”
知了猴,能吃吗?我想了想虽然不信他,但我还是很听话地学着他的样子,趴了下来,埋头冲着柴堆吹着。
现在想来,那一幕,当真是滑稽,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火最终被我们生着了,只不过弄脏了衣服。
我记得当时他是用银线将知了猴串成了一串,悬在火上方烤的。
顾师兄说,知了猴性寒,可散风宣肺,解热定惊。
“咦,怎么是吴铭大哥?”
平儿的声音将我唤了回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吴铭云扬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色锦袍,庄重而不失威严。
“小姐,那人是谁。”
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上,那个少年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一袭明黄色的四爪蟒袍,腰间的束带用金线绣出复杂的花纹。
四爪蟒袍,太子吗?
我再次看向那个少年,虽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影,却依旧觉察出有些不对。
身形瘦弱,眸色黯然,没有一点儿皇家的气势,像极了穷苦人家的孩子。仔细看去,他似乎,在发抖。我微微皱眉,屏气凝神,听到了围观的百姓嘈杂的议论声。
百姓们似乎对这个少年做吴铭国的储君有些不满呢,对俊王的呼声似乎很高,竟然还有讨论夜无痕那厮的。额,去驿馆的途中晕倒,吴铭帝这才又遣了俊王和端王去迎接天和公主,以表歉意。
晕倒,他还真是不嫌丢人,真当自己是病美人了。
我看向梁衔,问道:“在暗夜堡,他可也做这般无厘头的事?”
夜无痕既然派她跟在我身边,想必武功不低,我既然能听清百姓口中的议论,她应该也能听到。
梁衔看了伊湄和平儿一眼,又看向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执起酒杯,一口饮尽。
“无妨,说吧,她们若是胡言乱语,你便剪了她们的舌头。”
其实,平儿虽陪伴了我多年,我一心待她如姐妹,可我总觉得这丫头待我不是真心,我曾一度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但那种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至于伊湄,大抵是相处时间不长,信不过吧。
听到我的这句话,与伊湄的茫然不同,平儿只是盯着桌上的菜品,微闪的神色,却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浅笑着,自当什么也没看到,继续说道,“离王便是暗夜堡堡主夜无痕,你们两个均是我亲近之人,我也不瞒你们,但谁若管不好自己的嘴,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的话音刚落,平儿便冷哼了一声。
“小姐这般说,不怕寒了奴婢的心吗?奴婢跟着小姐已有八年了吧。”
平儿的声音有些冷,有些嘲讽,却独独缺了该有的埋怨,我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平儿,我待你如何,你自是知晓。我虽有时出口狂妄,以小姐的身份与你说笑,但我可曾真把你当作个婢女?今日我说的话,虽不讨喜,但话我依旧还是放这儿,管好自己的嘴。”
即便我现在不把实情告知她们,她们时时跟在我身边,免不了日后听去只言片语。
今日我若不提醒,她们拿出去乱说些什么,明日便不知暗夜堡的人是否还会留她们性命。就拿这一次来给她们提个醒吧,也顺便试探试探她们,到底是谁的人。
平儿不再言语,伊湄也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我点了下头,梁衔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开口道,“属下之前也从未见过主子的真容。”
过了半响她才又小声道:“主子做的假面容,当真是……没见过故意把自己丑化的,堡中之人除了执事长老,都诟病过主子的容貌。”
她这次倒是直呼了“主子”。原来夜无痕这厮不仅骗过了我,连着暗夜堡的众人也耍了。
我暗笑,想到江湖中对暗夜堡上任堡主的赞美,问道:“暗夜堡上任堡主当真如江湖人称赞的那般,俊美如谪仙?”
梁衔摇摇头,“那是百年之前的事,属下不知。但堡中有上任堡主的画像,一身白衣立于山水间,的确,俊美似仙人。”
我刚想说话,耳边传来箭羽划过天际的声响,扭头看去,一支箭直指汗血宝马上的少年,那个少年回过头来,正好让我看清了他的面容,还有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眸。
怎么会这样……
我的心随之颤了一下,在我的脑子还未想清楚时,便自行做出了选择。我从窗户飞身而下,那支箭几乎触及那个少年的袍服时,被我一脚踢开,我抱起马上已然吓傻了的少年,不顾下面以乱做一团,嚷着“抓刺客”的侍卫,施展着轻功,踩着树尖飞走了。
侍卫口中的刺客,当然不是我,因为我救下这个少年的同时,几个黑衣人闪身而出,袭击了天和公主的马车,至于“挟持”了太子的我嘛,竟然没一人追来。
堂堂的吴铭王朝储君的分量竟还比不过敌国一个来和亲的公主,当真是好笑!
我这一会儿不留神,便撞到了别人的身上,要不是那人及时揽住我,我一定会毫无形象的从这半空摔下去。他带着我一个旋身落到树上,我回过神来,还未来的及道谢,熟悉的声音便传进我的耳朵。
“你带着他做什么?”
夜无痕又戴上了他的面具,他单手揪住我手中少年的衣服,见我依旧抱着那少年,皱着眉,冷冷地冲我说道:“放手!”
“你要干嘛,不会要把他丢下去吧。”
他用力一扯,将少年扯到了他身边,当真是随手往一旁一推,我急忙跨过去,扶住了那少年。
“夜无痕,你走开。”
我有些气,冲着夜无痕嚷了一句,身边的少年看着我,眼眸中已恢复了一片平静。
我死死地揪着这个少年的衣服,这般熟悉的眉眼,这般俊美的容颜,当真是,像极了母亲。
夜无痕凑过来,轻声唤我。
我慢慢松开了手,不再去想其他,只当他是我救下的一个孩子。
“你知道有人要杀你?”
少年点了点头,怪不得在马背上他的身子会微微颤抖。
“你们走吧,”少年推了我一下,看看下面,又看看我,“可以先把我放下去吗?”
“走不了了。”夜无痕斜睨了少年一年,我还未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五个黑影便围了过来,蒙着面。
为首的蒙面人用剑指了指我身边的少年,“把他留下,你们走。”
夜无痕勾了勾左侧唇角,笑得很是邪气,单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揉着。
“染染,咱们走吧。”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此形势,这厮竟还有心情逗我。我看向那个少年,他的呼吸有些重,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眼神中带着些怯意,却挺直身躯,姿态傲然。
我伸手一指,“好哇,带上他,我们走。”
五个蒙面人听到我的话,瞬间警觉了起来,纷纷拔剑,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不想走,那就一起把命留下。”
夜无痕冷哼一声,身影微动,便冲了过去。
“你为何救我?”
我本来盯着夜无痕的身影,听到少年说话,回了头。
“难不成你想死?”
少年看向夜无痕的身影,又抬头看向我,指指自己的衣服。
“这身衣服,我也是第一次穿,官职,金银都给不了你们。”
原来他觉得我救他是为了图他些什么,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是太子。”
“谁要杀你?”
他垂下眼帘,不言语,嘴唇紧紧地抿着。
“吴铭帝。”
夜无痕又落到我身边,身后,是已躺下的五个黑衣人,他将我扯到他的身侧,玩着我的手,低头看着我,嘴角渐浓的笑,怎么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染染若是要救他,可是会被那皇帝一起除掉的,怕不怕?”
“我被除掉,你就这么开心?”
这厮得意得挑了挑眉。
“小爷我只是觉得染染若想保住小命,怕是要对我寸步不离了。”
这厮,又在嘲笑我无法使用内力,我瞪着他,刚想开口反驳,转念一想,这还真是实情,不由得又泄了气。
我不再理这气人的家伙,看看面前的少年,想到吴铭帝亦想除去夜无痕,心中觉得有些悲凉。
虎毒还不食子呢,吴铭帝这是要将他皇子们都除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