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小山,准确的说是一座满是没有墓碑的乱葬岗。
由于尸体埋的浅,经常有野狗成群结伴而来,可最近好些日子没有尸体往这拉了,野狗们光顾几次,没有觅到吃的,也渐渐不来了,这里愈发显得冷清荒芜了。
此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拎着一把打狗捧从一个年代久远的墓穴里探了探头,望着满地的枯骨残渣,叹了口气,迎了冷风,走出了墓穴,走出了乱葬岗,少年知道自己已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傍晚时分,少年漫无目的地游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小镇已有几分热闹,甚至有几家大户人家的家丁已把门前的风灯点起。
镇上的人,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如见瘟神般地逃开了,这也难怪她们,他身上的衣服已烂如破絮,加上蓬头垢面,味冲的很,再加上一根打狗棒,活脱脱一个乞丐加疯子。
可他无暇理会周边人的眼光,眼睛发着绿光,那是给饿的,他低着头像觅食的野狗般在街道两边寻觅着,渴望能找到一些吃的,可惜道上太干净了,什么也没有。
大概野狗们早光顾了吧!他心里想。
突然,一股食物的香味飘入他的鼻孔,他顿时精神大振,寻着香味而去。
香味的源头是一个馒头摊,馒头摊却支在一个颇大的广场边,摊头挑着一根三角旗,旗上写着兰花楼三个金字。
不过馒头摊摆设却很简单,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馒头摊,仅有一张小桌子和一张木凳。
摊主是一个大胖子,他一人把桌椅都霸占了,大胖子凶神恶煞的,很是吓人,活脱脱一个阎王转世。
按理说,这样的馒头摊生意会很差,可偏偏摊前挤满了人,一些手里攥着银子满脸期待地盯着馒头蒸笼的人。
生意这么好,难怪他不用吆喝。
大胖子大声一咳,这些人像受了鞭打般浑身一颤,接着有条不紊地排起了几列长队。
大胖子像将军般审视了一番队伍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从旁边一个木箱里拿出一套亦道亦僧亦中亦西的古怪行头打扮上,把头发打散,戴上一凶恶面具一手持符咒一手晃摇铃,摇头晃脑念叨着:“上帝南来,神照众生,启华民智,解痛无边,拜吾上帝,今神赐食,光辉共浴,平安到福……”
他跳神般地绕着馒头蒸笼转,突然一声顿喝摇铃声嘎然而止,一道火焰自他口中喷出,不偏不斜打中手中抛起的符咒,符咒瞬间燃起在蒸笼上方作爆花状,再徐徐碎落分散在蒸笼顶各处……
再看众人俱已跪地膜拜,口中跟诵着。
一阵仪式后,大胖子脱下面具回到桌旁接着从衣服的袖袋中慢吞吞地掏出一个锈着兰花图案的大布袋,布袋上写着万应上帝神善捐几个金灿灿大字,他支开袋口走向队伍。
一锭,两锭,三锭……
袋子里的银子如小山般隆起。
捐完钱,他们两只眼睛又死死地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蒸笼,谁都没有喧哗,甚至连小声音都没有。
大胖子慢吞吞地把银子收好,才来到蒸笼前,合手对着挂符灰的馒头笼轻声低诵了一句,随即掀开了馒头笼。
热气弥漫!人们一一接过大胖子手中的馒头。
那馒头形状各异却似乎是仙丹,接到馒头的人欢天喜地捂着馒头转头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人群都离去了,却有一个圆馒头骨碌骨碌不偏不斜地滚到少年的脚下,他眼睛一亮,抓起来就想咬,不料,一个大巴掌闪电般盖过来,一下子扫落了少年手里的馒头,馒头滚到了旁边的炭灰里。
少年不管不顾地捡了起来,又塞入嘴里吞下。
他一定要吃下这个馒头,再饿下去可能会死。
大胖子大笑,道:〝馒头加炭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少年没回答,他正忙着吞咽呢。
大胖子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狗?这种东西也吃?〞
少年吞下后,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大胖子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少年摇头。
大胖子道:〝你没有听说过抠门胖阎罗?〞
少年猜道:〝是你?〞
〝没错,正是本尊!〞大胖子很得意。
抠门和阎罗绝对不是什么好词,但大胖子却以有此外号为荣。
胖阎罗道:〝我馒头小,但要一两捐,一方面是因为我做的馒头好吃。〞
好吃倒没觉得,小倒是体会到了,以少年的小口就可以把它给吞了。
胖阎罗又道:〝另一方面它是圣馒,上帝赐的平安食,一家人中必须每天有一人吃上这样的一个馒头,否则晚上家里必有鬼上门。〞
看来,这才是大家争先捐购的真正原因。
〝而我一天只做一百三十九个馒头,因为镇上仅有一百三十九户人家!〞胖阎罗声音提高了八度,道:〝而你吞了其中的一个圣馒。〞
少年道:〝我……我也会捐给你银子。〞
〝捐钱?〞胖阎罗冷笑道,〝自打你一到来,我从头到脚打量过了,身上比狗还干净,会有银子?〞
〝我……我……〞
〝你知道镇上为什么连一条野狗也见不着。〞
〝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被我装在肚子里了,当然是它们犯错在先,都吞了我一个馒头!而我从来只占别人的便宜,容不得别人占我的便宜,狗也不例外!”
难怪镇上连狗影子都没有。
〝你……你想怎样?〞
〝你不是狗,肉也不好吃,又赔不起银子,老实说,我很为难。〞胖阎罗摸了摸肥脑袋道,〝这样吧!只要你把馒头吐出来,我就让你走!〞
〝我……我……〞
〝那就由不得你了!〞胖阎罗的胖身影一闪已到少年眼前,把他像小鸡一样拎起来,空出的一手握成拳,击向少年的小腹。
少年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小口一张一物从嘴里跃出,被一只胖手接了个正着。
〝哈哈,馒头被这小子的胃洗干净了,品相还行。〞胖阎罗松开了手,自顾自地回到摊前,把馒头放回蒸笼里。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赶来,这是一个身着粗布且披着满头乱发的老者,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凭那一身寒酸就知道他是一户人家的下人。
这老者一走近,就带来一股酒气,看来是在哪里喝酒才误了领圣馒的时辰。
看到人群已散,蒸笼内仅剩的一个馒头,再看翻着花名册,一脸不快的胖阎罗,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翻着酒眼只一个劲地朝胖阎罗低头礼拜。
“你是刘员外家派来领圣馒的下人?”胖阎罗边翻着花名册边眉头微皱,道:“可往常不是都由小东子来捐吗?”
老者只是吱吱哑哑地比划着,看来他是一个聋哑人。
不过,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刻有刘府印记的铜牌就说明了他的身份。
刘员外怎么派这么个人来呢?
胖阎罗怒容更甚:“你们刘府是不是太不把圣馒当回事,这个点才派这样的一个人,还有没有规……”
想不到“矩”字还没出口,他的手就被老者塞进一个大银锭,于是底下的话就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手心一掂量,这银锭足足有十两重,于是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
老者不但塞给他锭大银子,还往乐捐袋中捐了一两银子。
大胖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了,无比神圣地把最后一个馒头赐给了他。
不知是领到最后一个圣馒太高兴,还是酒劲上涌?老者竟手足舞蹈起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竟歪歪地朝旁边的少年扑去,一下子两只枯手就按到了少年身上。
这老者竟然在找酒,从少年身上细细摸索了一番后,没发现酒瓶之类的东西后,失望地挣扎着站起,歪歪斜斜地往回走。
好一个酒鬼!胖阎罗一边乐滋滋地数着银子一边欣赏着老者的东倒西歪的背影。
少年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沉,下沉!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