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山魁梧健硕的身躯轰然倒塌,地面似乎都在颤抖,他垂死之前,眼睛定定望着另一侧的师弟李顾言——而李顾言也在生命最后一刻望着师兄。
他们的一生,历经坎坷转折,从和睦相亲到仇怨相残,再到和好如初——这或许也是另外一个精彩故事,但此时他们最为悔恨之事莫过于,不应觊觎玄血灵髓,因为身负异宝之人,自然身负异能。
至死,他们有无数遗憾,也有迷惑——他们最后一眼互相对望,默契觉得,是月音的指使,诛杀了他们!但这似乎又不似这位小公主的作风,而且疑点颇多……
所有迷惑,却只能活着的人去解开。
这一幕无疑让所有人惊愕骇然,刺杀者是一个一身银甲的将尉,这个身影有些陌生——怀南诸多将尉也觉得,是月音最终还是杀死了莫一山、李顾言,因为毕竟他们是这次事端的主导者,这个比较陌生的将尉,乃是月音早早布置在军中的心腹,亦是一个刺客……
月音瞥了一眼莫一山、李顾言两人的尸体,冷冷道:“本王天恩,你们曾两次意欲对我不利,妄图劫掠本王——但均被我宽恕,但却终究难逃一死,纵然我想让你们活,天意却令你们死。”月音显然很不开心。
银甲将尉手中的霜刃正在淋漓滴血,他星眸寒凝,身形跃跃欲试,欲向月音近前一步,但终究止步当地,单膝跪地:“王上息怒——下卿只是见不惯他二人所为!聚众犯上,意图谋反,下卿唯有杀之而后快,为王上除奸佞,乃是下卿荣耀!”
什么?众人似乎更加震惊——莫非他并非月音指使之人,而只是一个意欲借此机会,大献殷勤邀功之人?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这一着……不,事情似乎不是如此简单……
月音冷笑了一声:“哼!南疆倒是欺我怀南不够聪明吗?我曜月音是有多无知,才会被你蒙蔽——我的卿臣只有我有权利决定生死,你的目的不止是杀死我的重要卿臣,恐怕同时意图刺杀我,但你为何不行动,莫不是怕了?南疆逆子!”
银甲将尉面色一沉,既然被揭穿,也便无需多言,他本也抱定必死之心,“咻!”他仗剑化为一道惊鸿,激射向月音,“轰!”月音手中金光龙剑一挥,但银甲将尉却似乎只是佯攻,他借由月音凌厉的剑气之势反身遁去,速度极快,转眼便如一道疾风之剑,刺入了遥远空天!
“嗷呜!”一道恢弘百丈的金光之龙骤然怒腾,“轰!”瞬间将本以为逍遥而逃的银甲将尉吞噬,化为一道金光消弭,金光之龙余威不减,怒腾着消弭于遥远天际……
月音俏目凛然注视着空天,淡淡道:“我不管你是南疆近日才派来潜伏在此的奸细,还是早有谋反之心的怀南旧臣——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你只是一个死人。无视龙威之人,只有这一个归宿。”
声音虽淡然,但闻之似乎令人不寒而栗,数十名将尉均默不作声,一片死寂。默然片刻之后,才齐声喝道:“我等,誓死追随王上!”
月音凝望了一眼莫一山与李顾言的尸体,不禁有些怅然——狂剑离去,今日军中最为得力的三大战将,问天战、莫一山、李顾言,都变成了尸体,而南疆虽然兵力大幅折损,却未曾损将!她俏目微寒,略有所思……
沉吟之后,月音缓缓踱步,众将尉自动分列两侧,躬身避让——果然,力量就是最好的语言!至少剩下的这些人,虽有贪欲,但却并非无知蠢物,知道所为与不所为……月音缓缓走到队列最后,对一个一脸肃穆的白须将尉道:“秦长陌?”
“下卿,御剑营将尉,秦长陌!”秦长陌一抱拳,身形颇为魁梧,声音亦分外洪亮。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秦长陌,眼神复杂,有诡笑、有怜悯、亦有毫不掩饰的窃喜……
月音一愕:“御剑营乃是军中重中之重……”
秦长陌躬身打断了月音道:“下卿秦长陌——下卿乃是秦广叔父。”
所有人的表情都化作各怀心机的期待,都在等待看一场好戏。
月音沉声道:“你为何特意强调自己身份?”
“哈哈哈!”秦长陌朗声一笑,“我不强调,王上也会知道,我也便无须讳言。”
“你可怕死?”月音冷冷问道。
秦长陌沉吟道:“禀王上,下卿怕死——但却不会逃避死亡,只要于心无愧,死得其所,便在所不惜!”
“很好。”月音声音更加冷漠,“那么,秦长陌,你告诉我,你为何而战?”
秦长陌眉端紧锁:“禀王上,下卿不知为何而战,但下卿是卿臣——只为王命而为。”
月音嘴角一掠:“你心中的王,如何?”
秦长陌轻轻仰首,眺望北方,缓缓道:“不瞒王上——秦家三代镇守怀南,下卿不谙王道,但我只知道,谁执掌怀南这片土地,谁就是我的王!最初是我爹,随后是我哥哥,再之后是我侄儿,而今是月音公主——老夫生于怀南,必将入土怀南,一切皆为怀南子民,不为秦氏,亦不为曜氏。”
“秦长陌听令,”月音高声道,“本王任命你为兵部侍卿!即刻上任!”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为何最不可能之人出任兵部侍卿?非但不降罪反而晋升?在他人看来,秦长陌必死无疑,甚至适才的刺客,或许都是其指使,单凭秦之姓氏,便是其罪责!月音掌权之后不断斩除异己,秦长陌能安度至今,而且依然统领御剑营,本身就是难以理解的奇迹……
月音冷冷道:“无需哗然,本王自有本王的理由,令人信服!秦长陌,你始终站在众人之末,而且剑意刚正,本王知你乃辅弼之臣,无权欲之争——即便并非如此,至少你是一个自知深浅之人,不似诸多贪欲有余、能力不足的无知泛泛之辈!而今本王用人之际,希望你而后尽忠职守,无负所托!怀南,自然永远是你的富庶怀南!”
“王上……”这时候已然在一侧修养的情儿,不禁插话道,“秦长陌是秦广叔父……秦氏血脉相连,你……”
月音回顾了情儿一眼,不悦道:“休要插口!秦长陌一脉七十八口,安居怀南,他是怀南的秦氏,而并非南疆的秦氏!这一点,本王并非狭隘成见之人……”
秦长陌一直默然无语,此刻又焉有不知月音话中之意,七十八口……连刚刚出生一天的玄孙也没有落下……秦长陌一躬身:“下卿谢王上厚爱,但……下卿实不敢欺瞒,下卿虽然聊以擅长行军布阵之道,但自身修为有限,恐有负重托……”
月音闻言不禁面色一凛,“刷!”金光龙剑在握,剑光掠动,金光龙剑一挥,一道血雾径直袭向秦长陌,因为速度太快,秦长陌双眼已然紧闭,自觉是当众婉拒这位嚣张跋扈的小公主所托,罪罚难免,可是忽然鼻端一紧,不自觉间,血雾便自鼻端入体,随即元魂海一阵沸腾——片刻之后,他神情一凛,此生亦不敢奢望的一千重境界玄关竟然顷刻冲破,自己而今竟然成为仙体,他久久无法平息情绪,忽然咕咚跪在月音面前:“王上恩德,下卿铭感!下卿兵部侍卿秦长陌,誓死追随王上!”
秦长陌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异彩,越是行将寿元耗尽之人,越是渴望永生——自第一眼见到秦长陌其人,月音便倍感诧异,这个老者剑气纵横,已经隐隐化仙,绝非凡俗,但却在怀南甘愿居于次位三代,可见,他追求的不是权欲,而是修仙之道,这让月音不禁想起当年师父天元国师寿元即将耗尽无奈等待化陨的悲伤……月音并不点破,但他给了秦长陌所求,秦长陌并非愚者,那么自当报之以忠……
两人,心照不宣。
月音微微一笑,将金光龙剑敛入虚空,指端兀自滑落一滴猩红血液,她自怀中取出绢帕,擦拭了一下,高声道:“若誓死效忠者,恩赐!若居心叵测者,必诛!我想今日你们已经充分明白这个道理!”随即他沉声对秦长陌道,“秦卿家,你切记,整片尘世大陆只要一个王,那就是曜氏!此刻南疆的反攻号角已经吹响,他们定然是想趁我军中无将,妄想发动反攻突袭,你捍卫天元龙威与秦氏忠诚的时候到了,即刻列兵布阵,我们以逸待劳!”
反攻号角?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除了听见周围己方战马时不时嘶鸣与军士偶有喧哗之声,一无所闻……
但秦长陌笑了笑,领命率众策马而去!
月音举目眺望南方,睥睨姿态,傲然临风——这片分割万年的灵秀大地,不久,便重新与中州净土合二为一,尘世大陆的大一统,将由最不可思议的曜月音女王开启!
明明如此豪迈之事,明明心中涌动的王权之欲在欣喜咆哮,可是月音的心中却极其沉重,或许为万马千军之殇,或许为攻心设计之累,或许为天下纷争所扰,亦或许只为心中一道越发清晰,应挥之、欲挥之,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影子!
落星河,你几时会再见我?
我的血,又能流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