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宜嫁娶。在公主出嫁之前,任笑笑终究没能再进入宫中去见百里洛,因为在这段时间里,过于的奔波劳累,任笑笑的旧疾终于在生辰之后爆发了,修养至今,才稍稍好了,可是,这一拖便拖到了公主出嫁的日子。
公主远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今日天依旧黑沉的时候,任笑笑出府,便已经看到街道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公主远嫁所要走的那条街道,已是被红色点染,人们早早掌着灯,站在街道旁,静候公主的到来。哪怕此时,众人知道,出嫁的女儿他们是见不着的,然而人们总是抵不住要沾染喜庆的气氛,祈求新年的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人总是这般,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情,却总能因为自己的美好愿望,而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任笑笑驱车来到宫殿前,虽然只是站在山脚下,但是抬眼一望,便可以看到,原本应该安眠在好梦之中的宫殿,此时却是处处灯火通明,从山脚的大门一直蔓延到山上,宛如一条火龙,静默地注视着这令国人期盼的时刻的来临。
真的很热闹。
任笑笑心中想。
可是,一想到百里洛的凄苦,任笑笑心中也不由得一窒。
明明是众人所期盼的,却不是她本人所想要的,这便是传统之下,道德之中,责任之上所给予一个人的桎梏,此生不能超脱。
“郡主。”候在门外的小黄门看到任笑笑的车架,便早早地跑过来,候在车门外,低眉唤道。
哪怕他是低着眉,然而喜悦的语气早已透露出小黄门此刻的心情。
他们都在期待着,期待着公主远嫁所带给他们的好处。
“有劳公公领路。”任笑笑谦和有礼地说道。
“好说,好说。郡主,待会您需要与二皇子见上一面,然后便可去陪伴公主了。”小黄门为任笑笑说明此番的行程安排。
“嗯。我知道了。你可知道公主现在心情如何?”任笑笑问道。
“公主的心情?”小黄门有些奇怪地望着任笑笑,仿佛任笑笑问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随后似是明了的说道,“噢,小的明白了。小的家中仍有一个妹子,不过已经嫁作他人妇。听小的母亲说,她出嫁的时候哭得很是伤心,但是其实心中却是十分开心的。公主的心情大抵如此吧,要出家的女儿,难免对家中有些不舍,可是终归是开心的。”
任笑笑收敛心中有些杂乱的思绪,勉强地笑着说道:“你说的,或许也对。”
看来,宫中是知道公主多少有些伤心,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寻常女儿家的不舍。
也罢,这宫里,大抵是没有多少人敢追究公主的心绪到底如何,而能够追究的人,却是要装作不明白的。因为,一个女儿与心中的社稷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在大义面前,个人,是多么微小的存在啊。
不知不觉,任笑笑他们已经来到张灯结彩的鸾歌殿中。
“郡主,到了。二皇子正在等您。”小黄门进屋通传了一番,回来说道。
“嗯。有劳公公了。”任笑笑谢过小黄门,穿过一片花园,来到鸾歌殿。
在上一世,任笑笑是与二皇子见过几面的。然而,在经历了这一世,上一世的那段日子,感觉已经是非常久远的时光,记忆也逐渐模糊不清。算上来,这一世是她与二皇子的第一次见面。
百里洛的亲哥哥,百里容安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百里容修一袭典雅的华服,他的面容与百里朝徽最为相似,嘴边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眼神也是一派温和,站在大殿正中央主持着一些事项,举手投足之间是一派华贵风仪,翩翩贵公子的形象。说实在的,比起百里容安的清冷贵气,许多人会更加青睐百里容修雍容华贵。
任笑笑一进屋子,百里容修正巧回头看到她了,脸上满是笑意,对着任笑笑说道:“郡主,你终于来了。舍妹在房中等着你。”
“见过二皇子,公主现在心情如何?”任笑笑说道。
百里容修摆摆手,示意任笑笑不必多礼,说道:“能有什么心情?出嫁的姑娘,总是哭哭啼啼的。快去吧。”
任笑笑应声是,便进了屋子。
然而,百里洛根本没有哭哭啼啼,倒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案几前放了一面铜镜,照着如同她木偶一般的模样,任由身边的仆人摆弄。
一袭红衣的她,很是漂亮。
披散着乌发,精致的妆容,空洞的眼神,漂亮得没有了自己的神魂。
大抵,几天前在大殿之上所弹所唱之后,便丢了自己的魂了吧。
任笑笑心中有些不忍,却无能为力。
宫人们看到任笑笑进来以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准备向任笑笑行礼,却被任笑笑阻止了。
可是,饶是如此大的动静却依旧无法引起百里洛的注意。
任笑笑上前,唤道:“洛儿姐姐。”
“啊?”百里洛堪堪回神,可是眸中依旧没有聚焦,只是给了一个无力的微笑,说道“笑笑,你来了。”
任笑笑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止住了,最后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百里洛的话。
百里洛堪堪说了这一句话后,似乎便再也没有什么气力再说下去。
似乎是被时间困住了一般,她们两个就这样缄默不语,而周围的人依旧忙碌着。
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穿着掐绒对襟小袄,手里拿着一把紫檀木的梳子,笑眯眯地来到百里洛跟前,“公主,嬷嬷来给您梳妆了。”
这位老嬷嬷任笑笑认得,是跟在当今皇后身边多年的老人,据说她拥有一对双胞胎,家事兴和,算得上是极有地位又有福气的老人家,然而,任笑笑发现,女儿出嫁,可当今的皇后却没有来看望。
“有劳嬷嬷了。”
“公主客气了。”
嬷嬷拿着梳子,走到百里洛跟前说道:“这是你母后出嫁前用的梳子,如今亦给你用。公主日后可要好生收拾着。”
“谢嬷嬷教导,洛儿省得。”
嬷嬷苍老的手摸上百里洛如同绸缎一般的秀发上,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百里洛听着听着,眼中不觉地流下眼泪。身旁的宫人们看到,亦都纷纷流下眼泪。
哭嫁,是出嫁前的女子都要做的,然而,任笑笑知道,她们,哭的并不是同一种原因。
一哭,是悲。一哭,是喜。
“吉时已到!恭送公主出嫁!”侍人尖锐地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凤冠霞帔的公主,用红盖头将自己悲伤的容颜给遮盖住,有宫人扶着走出房门,再也无人看到。
任笑笑也跟着走出房门,灯火处人潮笑声万千,唯有一人,凄寂如雪。